第二十五章(第4/5页)
大墙之内,不知有多少服刑的囚犯,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无期也好,心里都会装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也许是他的爱人,也许是他的母亲,也许是他的女儿……他心里尚存的温情,尚存的良知,他对人间的向往,对内心的自慰,往往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就像刘川因为季文竹,因为他的奶奶,就像孙鹏因为他的老婆,因为他的女儿一样。孙鹏,多狠的人,多狠的心肠,可他对他的老婆孩子,真的牵肠挂肚。春节过后孙鹏的处遇等级由二级宽管升为一级宽管,终于得到了与老婆团聚的资格与机会。自从分监区提前两周为他定好了日子,孙鹏就像掉了魂似的,一心只等着老婆过来鹊桥相会。那两周孙鹏对周围所有人全都慈眉善目,客气万分。这是孙鹏入监后第一次获准亲人团聚,第一次能和老婆孩子在团聚楼里共处三天。三天也不短了,他很知足。那种心情刘川能体会到的,虽然,刘川还从未有过和亲人团聚的经历。
刘川早就是一级宽管了,早就有资格进入团聚楼住上几天,但和谁住呢。和奶奶?奶奶不能来。和季文竹?季文竹和他没有任何法律关系。退一万步说,就是政府允许他和季文竹团聚同居,季文竹一年到头山南海北的在外面拍戏,又到哪儿能找到她呢?
刘川不能和亲人团聚,他就用几乎与孙鹏一样的兴奋与期待,关注着孙鹏即将到来的这份幸福。这幸福的七十二小时能幻化出多少亲密的想象,尤其在它们将到未到的时候,就显得更加甜美。刘川那几天没事就和孙鹏在一起闲聊,他们共同的话题,话题中最频繁出现的关键词,就是女人,孩子,还有团聚。
孙鹏也安慰刘川:你比我强,明年春节不出意外准能批你回家探亲,在外面一住六七天,那是什么滋味!再说,你的刑期比我也短,再过两年,你就可以彻底出去了。要是今年明年再减点刑,你用不着两年,就该到刑释教育学习班去了。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在既定的团聚日期来到之前,孙鹏的老婆突然表示来不了啦,而刘川却意想不到地,在数日之后一个清晨,走出了这座深牢大狱。
孙鹏的老婆在亲情电话中告诉孙鹏,他们单位的领导给了她一个学习的机会,让她上深圳技校进修半年,半年回来就有了升职的资历,因此她已经把孩子托给了她和孙鹏两方的父母,让孩子轮流到两方老人家里去住。这机会对她来说千载难逢,下周一就要随队启程。下周一本来是孙鹏老婆来监狱团聚的日子,现在看来只能放弃。
孙鹏当然为老婆高兴,同时也为自己沮丧,他盼望已久的亲人团聚,那一阵几乎成了他的精神支柱,这三个完整的日夜,于他也同样千载难逢。但老婆要去深圳学习,事关今后的前程,前程不可耽误,孙鹏无话可说,他心里的滋味,一时难以说清。
而刘川的突然出监,还是为了秦水老范的案子。秦水人民法院将在两周后首次开庭,公开审理范本才黑社会团伙一案。该案在秦水影响巨大,群众关心、涉及的方面比较复杂,因此成了当地的一件大事,也备受媒体瞩目。所以,经秦水公安局和检察院与北京有关方面多次联系,要求提押在北京女子监狱服刑的犯人单鹃,在北京天河监狱服刑的犯人刘川,以及在北京第二监狱服刑的犯人范小康,前往秦水,出庭作证。范小康同时作为范本才黑社会组织的骨干成员,将与范本才并案受审。根据秦水方面的要求,北京市监狱管理局决定,由全局唯一的遣送机构,天监遣送科负责押解,将单鹃、刘川和范小康押往秦水,时间也是定在下周周一,从北京启程。
监狱局周五正式下达了执行押解行动的命令,行动的代号为“前进”。周六和周日,天监方面做了两天的准备。因为押犯太少,时间太紧,联系去秦水的火车已不太现实。所以天监决定用汽车押运。恰巧周六天监遣送科几乎全员出动,押解二百六十三名犯人沿京广线分别送往豫、湘、鄂、粤四省,大约六天才能返回。所以监狱长邓铁山便指示由一监区为主派人,承担“前进”押解任务。反正一监区钟天水冯瑞龙等干部过去都是遣送科的老人,对长途押送犯人,那是再内行不过。
一监区经过研究,决定让冯瑞龙和庞建东参加此次任务,冯瑞龙有七年遣送工作的经验,庞建东是刘川的管号队长,而且年轻力壮。因为此次押解的犯人中还有一个女犯,所以又借调了生活卫生科的干部郑小珂。在这两男一女的三名犯人当中,刘川还是监狱改造积极分子,而且仅剩两年余刑,应当比较稳定易管。途中需要稍加留意的,其实就是范小康一人。但三名押运干警,两名武警战士,外加两名司机,七名干警对付一个危险人物,力量当然足够。
周六周日,冯瑞龙和庞建东都在忙着准备这个任务——研究路线,准备要带的东西,联系中途干警休息的地方和犯人暂押的监狱等。而刘川的周六周日则在常态下度过,除了去厨房帮了半天厨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背书。离国际法的考试时间已经很近,好多必看的书他还没看。他对周一将要启程的“前进”行动,和单鹃范小康一样全然不知。
周六那天天气晴朗,无云无风。到了周日上午,意想不到地下了大雨。周日的下午,又发生了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冯瑞龙不知是午饭吃得不适还是饭前淋了雨,整整一下午上吐下泻,还发了高烧。经医生检查,说是受了风寒引发了急性肠胃炎。秦水押送的准备工作尚未做完,冯瑞龙却不得不躺下来吊上了瓶子。这天钟天水有事进城去了,到晚上才回来,和他同车回来的,还有三分监区犯人孙鹏的妻子和刚刚三岁的女儿。老钟那几天一直在和孙鹏老婆的单位联系,又利用星期天休假时间亲自去了一趟,直到把这单位的领导感动坏了,终于同意孙鹏老婆可以晚去三五天的,先和丈夫团聚完了再说,反正也耽误不了一两日学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老钟索性就用自己的汽车,冒着大雨把孙鹏的老婆孩子一车接过来了,直接安置在了团聚楼的一间团聚房里。那时孙鹏正在分监区看新闻联播,看到一半被叫出队列,值班队长让他回监号拿上自己的洗漱用具,吓得孙鹏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要进集训队呢,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失常。看电视的犯人们也都猜不到他出了什么事情,要在这狂风暴雨的晚上被单独带走。但他们都注意到了,孙鹏被带走时没戴铐子,队长还帮他找了一把雨伞,应当不会是什么无妄之灾。直到走出一监区的楼门,在前往团聚楼的路上,押送民警才对他说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喜讯,让孙鹏兴奋得几乎神魂离窍,分不清自己的双脚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的地面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