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一种(第5/12页)
她的脑袋可以想象如皮球一样在地上滚了起来,滚到墙角后就搁在那里不再动了。
所以她又眼泪汪汪了,她感到眼泪里也在散发着腐烂气息,而眼泪从脸颊上滚下去时,也比往常重得多。她朝门口走去时感到身体重得像沙袋。这时她看到山岗抱着皮皮走进来,山岗抱着皮皮就像抱着玩具,山岗没有走到她面前,他转弯进了自己的卧室。在山岗转弯的一瞬间,她看到了皮皮脑袋上的血迹,这是她这一天里第二次看到血迹,这次血迹没有上次那么明亮,这次血迹很阴沉。她现在感到自己要呕吐了。
山岗看着儿子像一块布一样飞起来,然后迅速地摔在了地上。接下去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只觉得眼前杂草丛生,除此以外还有一口绿得发亮的井。
那时候山岗的妻子已经抬起头来了。她没看到儿子被山峰一脚踢起的情景,但是那一刻里她那痉挛的胃一下子舒展了。而她抬起头来所看到的,正是儿子挣扎后四肢舒展开来,像她的胃一样,这情景使她迷惑不解,她望着儿子发怔。儿子头部的血这时候慢慢流出来了,那血看去像红墨水。
然后她失声大叫一声:“山岗。”同时转回身去,对着站在窗前的丈夫又叫了一声。可山岗一动不动,他眯着眼睛仿佛已经睡去。于是她重新转回身,对站在那里也一动不动的山峰说:“我丈夫吓傻了。”然后她又对儿子说:“你父亲吓傻了。”接着她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呢?”
杂草和井是在这时消失的,刚才的情景复又出现,山岗再一次看到儿子如一块布飘起来和掉下去。然后他看到妻子正站在那里望着自己,他心想:“干吗这样望着我。”他看到山峰在东张西望,看到他后就若无其事地走来了,他那伤痕累累的妻子跟在后面,儿子没有爬起来,还躺在地上。他觉得应该去看一下儿子,于是他就走了出去。
山峰往屋中走去时,感到妻子跟在后面的脚步声让他心烦意乱,所以他就回头对她说:“别跟着我。”然后他在门口和山岗相遇,他看到山岗向他微笑了一下,山岗的微笑捉摸不透。山岗从他身旁擦过,像是一股风闪过。他发现妻子还在身后,于是他就吼叫起来:“别跟着我。”
山岗一直走到妻子面前,妻子怔怔地对他说:“你吓傻了。”
他摇摇头说:“没有。”然后他走到儿子身旁,他俯下身去,发现儿子的头部正在流血,他就用手指按住伤口,可是血依旧在流,从他手指上淌过,他摇摇头,心想没办法了。接着他伸开手掌挨近儿子的嘴,感觉到一点微微的气息,但是这气息正在减弱下去,不久之后就没了。他就移开手去找儿子的脉搏,没有找到。这时他看到有几只蚂蚁正朝这里爬来,他对蚂蚁不感兴趣。所以他站起,对妻子说:“已经死了。”
妻子听后点点头,她说:“我知道了。”随后她问:“怎么办呢?”
“把他葬了吧。”山岗说。
妻子望望还站在屋门口的山峰,对山岗说:“就这样?”
“还有什么?”山岗问。他感到山峰正望着自己,便朝山峰望去,但这时山峰已经转身走进去了。于是山岗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返身走到儿子身旁,把儿子抱了起来,他感到儿子很沉。然后他朝屋内走去。
他走进门后看到母亲从卧室走出来,他听到母亲说了一句什么话,但这时他已走入自己的卧室。他把儿子放在床上,又拉过来一条毯子盖上去。然后他转身对走进来的妻子说:“你看,他睡着了。”
妻子这时又问:“就这样算了?”
他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仿佛没明白妻子的话。
“你被吓傻了。”妻子说。
“没有。”他说。
“你是胆小鬼。”妻子又说。
“不是。”他继续争辩。
“那么你就出去。”
“上哪去?”
“去找山峰算账。”妻子咬牙切齿地说。他微微笑了起来,走到妻子身旁,拍拍她的肩膀说:“你别生气。”
妻子则是冷冷一笑,她说:“我没生气,我只是要你去找他。”
这时山峰出现在门口,山峰说:“不用找了。”他手里拿着两把菜刀。他对山岗说:“现在轮到我们了。”说着将一把菜刀递了过去。
山岗没去接,他只是望着山峰的脸,他感到山峰的脸色异常苍白。他就说:“你的脸色太差了。”
“别说废话。”山峰说。
山岗看到妻子走上去接过了菜刀,然后又看到妻子把菜刀递过来。他就将双手插入裤袋,他说:“我不需要。”
“你是胆小鬼。”妻子说。
“我不是。”
“那你就拿住菜刀。”
“我不需要。”
妻子朝他的脸看了很久,接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将菜刀送回山峰手中。“你听着。”她对他说,“我宁愿你死去,也不愿看你这样活着。”
他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他又对山峰说:“你的脸色太差了。”
山峰不再站下去,而是转身走进了厨房。从厨房里出来时他手里已没有菜刀。他朝站在墙角惊恐万分的妻子说:“我们吃饭吧。”然后走到桌旁坐了下来。他妻子也走了过去。
山峰坐下来后没有立刻吃饭,他的眼睛仍然看着山岗。他看到山岗右手伸进口袋里摸着什么,那模样像是在找钥匙。然后山岗转身朝外面走去了。于是他开始吃饭。他将饭菜送入嘴中咀嚼时感到如同咀嚼泥土,而坐在身旁的妻子还在微微颤抖。所以他非常恼火,他说:“抖什么。”说毕将那口饭咽了下去。然后他扭头对纹丝不动的妻子说:“干吗不吃?”
“我不想吃。”妻子回答。
“不吃你就走开。”他越发恼火了。同时他又往嘴中送了一口饭。他听到妻子站起来走进了卧室,然后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是靠近墙角的一把椅子。于是他又咀嚼起来,这次使他感到恶心。但他还是将这口饭咽了下去。
他不再吃了,他已经吃得气喘吁吁了,额头的汗水也往下淌。他用手擦去汗珠,感到汗珠像冰粒。这时他看到山岗的妻子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在门口阴森森地站了一会后,朝他走来了。她走来时的模样使他感到像是飘出来的。她一直飘到他对面,然后又飘下去坐在了凳子上。接着用一种像身体一样飘动的目光看着他。这目光使他感到不堪忍受,于是他就对她说:“你滚开。”
她将胳膊肘搁在桌上,双手托住下巴仔细地将他观瞧。
“你给我滚开!”他吼了起来。
可是她却像是凝固了一般没有动。
于是他便将桌上所有的碗都摔在了地上,然后又站起来抓住凳子往地上狠狠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