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主的死(第7/10页)

“他年轻时在这一行里,是数一数二的。年纪一大就全完了,死了连个替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有人说:“就是那身衣服也没人要。”

剃头的男子仍在给小店老板娘掏耳屎,孙喜看到他的手不时地在女人突起的胸前捏一把,佯睡的女人露出了微微笑意。这情景让孙喜看得血往上涌,对面那个妖艳的女人靠着树干的模样叫孙喜难以再坐着不动了。他的手在口袋里把老爷的赏钱摸来摸去。然后就站起来走到那女人面前。那个女人歪着身体打量着孙喜,对他说:

“你干什么呀?”

孙喜嘻嘻一笑,说道:“这西北风呼呼的,吹得我直哆嗦。大姐行行好,替我暖暖身子吧。”

女人斜了他一眼,问:

“你有钱吗?”

孙喜提着口袋边摇了摇,铜钱碰撞的声音使他颇为得意,他说:“听到了吗?”

女人不屑地说:

“尽是些铜货。”她拍拍自己的大腿,“要想叫我侍候你,拿一块银元来。”

“一块银元?”孙喜叫道,“我都可以娶个女人睡一辈子了。”

女人伸手往墙上指一指,说道:

“你看看这是什么?”

孙喜看后说:“是洞嘛。”

“那是子弹打的。”女人神气十足地吊了吊眉毛,“我他娘的冒死侍候你们这些男人,你们还净想拿些铜货来搪塞我。”

孙喜将口袋翻出来,把所有铜钱捧在掌心,对她说:

“我只有这些钱。”

女人伸出食指隔得很远点了点,说:

“才只有一半的钱。”

孙喜开导她说:

“大姐,你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把这钱挣了。”

“放屁。”女人说,“我宁愿它烂掉,也不能少一个子儿。”

孙喜顿顿足说道:“行啦,我也不想捡你的便宜,我就进来半截吧。一半的钱进来半截,也算公道吧。”

女人想一想,也行。就转身走入屋内,脱掉裤子在床上躺下,叉开两条腿后看到孙喜在东张西望,就喊道:

“你他娘的快点。”

孙喜赶紧脱了裤子爬上去,生怕她又改变主意了。孙喜一进去,女人就拍着他的肩膀喊起来:

“喂、喂,你不是说进来半截吗?”

孙喜嘿嘿一笑,说道:

“我说的是后半截。”

持续晴朗的天气让王子清感到应该出去走走了,自从儿子被日本兵带走之后家中两个担惊受怕的女人整日哭哭啼啼,使他难以得到安宁。那天送城里马家老爷出门后,地主摇摇头说:

“我能不愁吗?”他指指屋中哭泣的女人,“可她们是让我愁上加愁。”

地主先前常去的地方,是城里的兴隆茶店。那茶店楼上有丝绣的屏风,红木的桌椅,窗台上一尘不染。可以眺望远处深蓝的湖水。这是有身份的人去的茶店,地主能在那儿找到趣味相投的人。眼下日本兵占领了城里,地主想了想,觉得还是换个地方为好。

王子清在冬天温和的阳光里,戴着呢料的礼帽,身穿丝绵的长衫,拄着拐杖向安昌门走去。一路上他不停地用拐杖敲打松软的路面,路旁被踩倒的青草,天晴之后沾满泥巴重新挺立起来。很久没有出门的王子清,呼吸着冬天里冰凉的空气,看着虽然荒凉却仍然广阔的田野,那皱纹交错的脸逐渐舒展开来。

前些日子安昌门驻扎过日本兵,这两天又撤走了。那里也有一家不错的茶店,是王子清能够找到的最近一家茶店。

王子清走进茶店,一眼就看到了他在兴隆茶店的几个老友,这都是城里最有钱的人。此刻,他们围坐在屋角的一张茶桌上,邻桌的什么人都有,也没有屏风给他们遮挡,他们依然眉开眼笑地端坐于一片嘈杂之中。

马家老爷最先看到王子清,连声说:

“齐了,齐了。”

王子清向各位作揖,也说:

“齐了,齐了。”

城里兴隆茶店的茶友意外地在安昌门的茶店里凑齐了。马老爷说:

“原本是想打发人来请你,只是你家少爷的事,就不好打扰了。”

王子清立刻说:

“多谢,多谢。”

有一人将身子探到桌子中央,问王子清:

“少爷怎么样了?”

王子清摆摆手,说道:

“别提了,别提了。那孽子是自食苦果。”

王子清坐下后,一伙计左手捏着紫砂壶和茶盅,右手提着铜水壶走过来,将紫砂壶一搁,掀开盖,铜水壶高过王子清头顶,沸水浇入紫砂壶中,热气向四周蒸腾开去。其间伙计将浇下的水中断了三次,以示对顾客有礼,竟然没有一滴洒出紫砂壶外。王子清十分满意,他连声说:

“利索,利索。”

马老爷接过去说:

“茶店稍稍寒酸了些,伙计还是身手不凡。”

坐在王子清右侧的是城里学校的校长,戴着金丝眼镜的校长说:

“兴隆茶店身手最快最稳的要数戚老三,听说他挨了日本人一枪,半个脑袋飞走了。”

另一人纠正道:

“没打在脑袋上,说是把心窝打穿了。”

“一样,一样。”马老爷说,“打什么地方都还能喘口气,打在脑袋和心窝上,别说是喘气了,眨眼都来不及。”

王子清两根手指执起茶盅喝了一口说:

“死得好,这样死最好。”

校长点头表示同意,他抹了抹嘴说:

“城南的张先生被日本人打断了两条腿……”

有人问:

“哪个张先生?”

“就是测字算命的那位。打断了腿,没法走路,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血从腿上往外流,哭得那个伤心啊。知道自己要死了是最倒霉的。”

马老爷笑了笑,说道:

“是这样。我家一个雇工还走过去问他:你怎么知道你要死了?他呜呜地说:我是算命的呀。”

有一人认真地点点头,说:

“他是算命的,他说自己要死了,肯定会死。”

校长继续往下说:

“他死的时候吓得直哆嗦,哭倒是不哭了,人缩得很小,睁圆眼睛看着别人,他身上臭烘烘的,屎都拉到裤子上了。”

王子清摇摇头,说:

“死得惨,这样死最惨。”

一个走江湖的男子走到他们跟前,向他们弯弯腰,从口袋里拿出一沓合拢的红纸,对他们说:

“诸位都是人上人,我这里全是祖传秘方,想发财,想戒酒,想干什么只要一看这秘方就能办到。两个铜钱就可换一份秘方。诸位,两个铜钱,你们拿着嫌碍手,放着嫌碍眼,不如丢给我换一份秘方。”

马老爷问:“有些什么秘方?”

走江湖的男子低头翻弄那些秘方,嘴里说道:

“诸位都是有钱人,对发财怕是没兴趣。这有戒酒的,有壮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