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8页)
他俩走后,地宝就坐上了桃花寨井冈山造反队司令的位置。地宝一上任,胡三爷、阿姝、二先生等心里就更怵了,他们想,这下地宝想怎么收拾他们就可以怎么收拾了。以前他就想要了他们的命,都被柳似松和杜红梅制止了,这下谁还管得了他呢。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呀。
玉凤和多吉、阿秀都重新加入到造反队中来了。
地宝通过这次革命的洗礼,又经过柳似松和杜红梅的教育,不仅完全可以统帅这个组织,而且还可以统帅这个寨子。谁敢不听他的召唤他就可以治谁的罪,甚至一脚从革命队伍中把你踢出去,一夜之间,把你也变成被批斗的对象。
公社准备开全公社的批斗大会,各村寨都得把所有的阶级敌人押到公社去,不仅要批斗,而且还要游街示众。
这可是一次各村寨的比赛,不仅要比批斗的水平,更要比游行的水平。他和队友们一起商量,批斗场上还是由水秀和干猴子去揭批,并且让他们一定要哭。水秀说,她是哭不出来了,干猴子也说眼泪都哭完了,估计没有泪流了。说是这么说,但他俩还不得不重视,如果桃花寨的人流不下眼泪,这不仅是跟他地宝过不去,也是跟柳似松和杜红梅过不去。他俩可是一再要求桃花寨要带一个好头,地宝要展示他们革命的彻底性。
为防不测,水秀和干猴子都准备了野花椒和辣椒。
千人大会上,水秀毫无惧色,上到台上,便把批斗矛头直指胡三爷,她又讲起了老公被胡三爷杀害的罪行,泪飞如雨,老泪涟涟,哭声刺激,全场人不得不为之动容。和以往不同的是,水秀说熊在扑向张传世时,胡三爷直接向他开了枪,子弹洞穿了他的肚子;熊撕咬时,胡三爷却跑得无影无踪了。当水秀讲完以后,地宝便上前将一只脚放在胡三爷前面,用力将他往前一推,胡三爷便被打倒了,地宝和水秀的脚便踩了上去,把个胡三爷疼得嗷嗷直叫。玉凤、多吉、阿秀这时也只能望而无助。
干猴子却摇身一变为贫下中农,他再不是一个人了,他代表了桃花寨所有的贫下中农。只见他跳到台上,先给阿姝吐了一口口水后便说:“贫下中农同志们,你们看看,这些狗地主婆吸干了地主的血液,地主就来吸我们贫下中农的血。他们从来都不把我们贫下中农当人看,当人使,咱们贫下中农奶娃子时都没有奶,狗地主却吃着我们贫下中农的奶。我妈妈就是让老地主活生生给吸死了。贫下中农同志们,你们说这些地主、地主婆该不该打倒?”下面回应很坚决:“该打倒!”
阿姝被几个人按翻在地,地宝抢上去问道:“该不该踏上千万只脚?”贫下中农同志们一哄而上,全部在阿姝的身上踩、踢、踏。小姝看见妈妈在地上滚爬挣扎,但她没听见妈妈的哀叫、求情。阿姝咬紧牙,她知道这时是不能叫的,那只能招致更多的拳脚和棍棒。
开完批斗会,就开始游行,桃花寨的阶级敌人自然打头阵。经过地宝他们的精心策划,胡三爷的脖子上吊了二十多斤重的一个油饼子,阿姝背了上百斤的小麦,胡二娃却头上顶了一口破锅,二先生顶了一小桶粪水在头上,其余的都一律叼着死人、死牛、死马的骨头或咬一把浇了大粪的臭草,只有小姝含了一把艾草,散发出奇特的艾香。
沿街的百姓指手画脚地议论,小孩子们在队伍两边来回跑动,口号声此起彼伏。在此间夹杂着这些阶级敌人自报身份的声音:
“我是桃花寨最大的走资派胡三爷。”
“我是地主的小老婆阿姝。”
……
胡二娃很困难地走在队伍中,一只手使劲撑住拐杖,跛着往前走,速度一慢就会有革命小将打他,踢他,有的干脆夺了他的拐杖,让他一只脚跳着走。同时还得用手里的铁棍边敲着破锅边吼着:“我是叛徒胡二娃!我是叛徒胡二娃!”
胡三爷游行以后的第二天就病了。玉凤俯在床边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什么话都不说,狠狠地白了玉凤几眼,玉凤不自在,但又不好离去。就想:爸已经快六十的人了,咋经得起这等的折腾,受得了这等棍棒和拳脚呀。原以为加入组织后可以给他减少些罪孽,在他被批斗受罪时可以保护他,然而却做不到。地宝根本不允许,而且还时常故意教育她革命别革昏了头,哪怕自己的亲爸爸也要划清界限,和毛主席相比,父母算什么呢?她想也是,没有毛主席就没有贫下中农的今天,就永远不会翻身。但她看不下去地宝的所作所为,心狠手辣,无论是谁,都恨不得置于死地。
“滚出去,滚得远远的,免得让老子看见恶心。”
父亲很绝情地送客了,她又叫了一声爸,想解释几句,胡三爷却将手挥得如地宝手上的棒子。她不得不退出门外。
武生是被二先生用棒怒打出去的,那门关上以后就再也没开向他。的确,他父亲在这乡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先生,这一示众让他威风扫地,脸面丢光。他都不敢想象,为啥地宝就想得出那么绝的法子,用墨汁把父亲的脸画得鬼一样,还把头发剃成十字架,让他斯文扫地。父亲却不听他的辩解,认为他不该去造反队,他不去造反队又能咋样呢?不去更是罪加一等,地宝他们会更加暴力,更加下手毒。
小姝为阿姝用药膏疗伤,阿姝时时发出咝咝的粗气,太疼痛时就骂她:“小妖怪,你不会轻一点。”她够轻了,但这手控制不住,要抖,抖得重时就会伤及阿姝,让她更加难以忍受。每当阿姝嗷嗷叫时,小姝心里也痛不能已,潸然泪下。
就在阿姝穿好衣服以后,小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妈,我还是想嫁给地宝。”
妈像挨了女儿一棒,眼里喷出难以熄灭的怒火,不认识似的看着女儿。对阿姝的愤怒和逼视,小姝不回避,继续说:“这事我想了很久了,从你被批斗的那一天就这样想了。”
“妈同意把女儿嫁给一条恶狼吗?”
小姝知道阿姝的心里难受,面对阿姝这般肯定的反问,小姝却答非所问地说:“妈,我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下去,我不知道他们还会对你做些什么样的动作,还会怎样地折磨你,伤害你,我这些天,怕得要死,生怕你想不开丢下女儿走了,妈,我怕呀,我想嫁给地宝来解救你。”
阿姝没有说什么,一把将小姝搂在怀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打湿了女儿的头发。
女儿抬起头,为母亲拭去泪水,用坚定的目光望着母亲。母亲却将头扭向一边,不给女儿任何可以猜测的表达。女儿用力地摇她,叫她,她只是任由泪水哗哗地淌,最后陡地站起来,掷地有声地丢给女儿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