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一章(第2/6页)

“我大概扫了一下。”莱依拉答。

“信上有没有肖盖提的签名。”

“有的。”

“有没有你的名字?”

“没有。信上提到我的时候,只说是我的女儿。”

“木拉托夫你们过去打过交道吗?”

“没有,从不相识。”两个人同时断然回答。

“这封信有没有可能是假的……你们难道没有想到,有这种可能,有人故意扰乱人心……”

“我想到了,”莱依拉说,“后来我们也一再谈论,说是真的吧,这太突然,即使有这么个肖盖提爸爸,他又从哪里知道我们的情况呢?苏侨证也带来了六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说是假的吧,不要说我的身世了,就是肖盖提这个名字,我们也从来不向任何人讲,木拉托夫又哪里伪造得出来!这使我们惊疑万分。”

“我看,这里头有可疑的地方!”考虑了一会儿,里希提肯定地说,“你想,既然信上没有写收信人的名字——事实上即使有这么个肖盖提老爷子也不可能知道你的名字,木拉托夫怎么确定信是给您们家写的,木拉托夫又怎么知道信上说的我的孩子指的是您们?甚至于,这个肖盖提怎么能断定莱希曼妈妈怀的孩子是女儿而不是儿子呢?您母亲原籍是精河,她断断续续走了好几天才来到伊犁,那个所谓的肖盖提,又如何知道你们在这一带,甚至知道你们的地址呢?解放已经十几年了,如果他还活着,又多少听到了你们的一些情况,又如何能够不与你们取得任何联系却突然给您们办理起侨民证来?所有这些都说明,这封信说不定是伪造的,这个肖盖提也说不定是伪造的。”

“谁?谁能伪造出这样的信件?他要干什么?”乌甫尔喊道。

“谁?坏人!一个对您们的事知根知底的人!”

“对我们的事知根知底?这能是谁呢?咱们村里的人?咱们村里没有几个人知道我们的事,喔,会不会是马尔科夫?”

“马尔科夫了解莱依拉的身世吗?”

“您知道,马尔科夫从来不与任何人来往。但是他在伊犁河边居住多年,会不会听到过点传言呢?”

“也……可能吧。让我们再想一想。但是,我首先要问你的是,乌甫尔同志,就是这样一封相当荒唐,至少是让人将信将疑的信,这么一封信,就能把你们搞得惊慌失措甚至于躺倒不干吗?这,简直是缴械投降!”

“我,缴械投降?”乌甫尔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当然是缴械投降,喂,乌甫尔,喂,乌甫尔,您怎么是这样的啊!”里希提不满地摇着头,“您自己说,敌人为什么要捏造这样的信?”

“捣乱……”

“捣什么乱?他们就是要把人们的思想搞乱,把敌与我、是与非、真与假甚至于中国人和非中国人的界限搞乱,乱了,他们以为就可以颠覆我们。乱了,就可以破坏民族团结和分裂祖国统一。而您呢,正是在这样的关头适应着敌人的需要做事。”

“什么?我适应着敌人的需要?”

“什么我老婆是苏联人……不信任我,我不能当队长,”里希提学着乌甫尔刚才的腔调,“简直成了应声虫!”

“我是应声虫?您是想吓死我还是气死我呢!您里希提书记说话也这样冤枉人!”乌甫尔恨恨地砸着自己的胸脯,叫了起来,“书记,您又不是不知道,对于咱们共产党员来说,站对立场有多么重要!重大的政治斗争,国际斗争,阶级斗争,立场错了,咱们就全完了,立场可疑了,您成了政治上的嫌疑犯,您还想怎么活下去呢?别的我都可以忍受,政治立场与政治身份的罪过,我可是受不了啊。”

“……也怨我工作太粗糙了。我怎么不知道后来的这些情况!”里希提转而责备自己。

“怎么能怨您?您已经一个月没到庄子来了。谁不知道您在县上开了会,又上山去牧业队好多天……”

“问题就在这里。我应该关心咱们大队的每个人和每件事,而不是只管哪一项具体任务。”里希提沉重地检讨着自己。他放低了声音,问乌甫尔:

“您头上戴的是什么?”

“是帽子。”

“帽子下面是什么呢?”

“是脑袋啊!”

“您长脑袋是干什么用的?乌甫尔同志!”里希提拉长了声音,“党教育了我们十几年,每天都说,要用阶级斗争的观点武装自己的头脑。可我们头脑里的阶级斗争观点到哪里去了?什么叫做气死,吓死?生气,是肚子的事情新疆人称生气为“肚子胀”。思考,用阶级斗争的观点分析问题,这才是脑子的事情。”

“阶级斗争的观点?不错。您说得对,那封信是靠不住的,传来传去的谎言也可能是有人故意制造混乱……可为什么公社领导也怀疑我呢?”

“公社领导谁怀疑你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最近见到哪个公社干部了?”

“哪个也没见。”

“那你怎么知道公社也有人怀疑呢?这究竟是哪个别有用心的人传出来的呢?”

“不是别有用心的人啊!是……大队长,库图库扎尔书记……说的。”

“库图库扎尔说的?”里希提的目光像闪电般地一扫。

“是的。他说是给我打个招呼让我注意点。还说,不要告诉别人,你们都是大队的领导,我才说的……”

竟然是这样的,尽管里希提对库图库扎尔早有看法,这个情况仍然使里希提心里蓦地一动。他为什么要对乌甫尔讲这样的话呢?现在作结论还太早。他不动声色地说:

“好吧,我可以从有关领导方面,再问问这个情况。我还建议,如果你有负担,可以亲自去公社找赵志恒同志,找塔列甫同志谈一谈,都是老同志了嘛,有什么话不能讲清楚。咱们把话说到底,即使莱依拉当真有一个现在定居外国的父亲,这也谈不上是什么罪过呀,更不是您的罪过。咱们自己不是也过于紧张了吗?不过,从我个人来说,根本不相信有这样的说法。您祖祖辈辈居住在伊犁河边,谁不了解?莱依拉也是咱们大队的好社员,记得她还到县上出席过妇代会呢。就算是有个别人对你们有点什么想法,那也只是他自己的事情,你们总没有自己怀疑自己吧?您怎么能这样轻率地把党的任务、群众的委托丢在脑后呢?您不愿意管队上的事情吗?有人愿意管的!修正主义不但想吃掉这个小庄子,还想吃掉整个伊犁、整个新疆呢!依卜拉欣地主,也正在加紧活动,梦想恢复他在这个庄子的大权……就在这个时候,您居然撂挑子,说您是缴械投降,难道有什么冤枉吗?须知刮在您身上的不过是从阴暗角落里发出的一股阴风,不大,一点也不算大,您就站不住脚跟了,那又如何能经得起大风大浪呢?您辜负了党和毛主席的教导,您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乡亲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