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七章(第2/4页)
“你们的老队长多大年纪了?”
“其实,他只有四十几岁,但是,我们所有的人都称他作队长哥,连胡须白了的老汉也这样称叫。啊,这才是真正的队长呢!他去世以后,我们才知道,他把一切都献给队里了。他的毡子在马厩里,他总希望饲养员睡得更舒服一点。他的大号煤油灯给了会计,队办公室的灯罩子砸了,他换回去,改造了一下,只点一个秃捻儿。他的三百块钱的存款,交给了队里垫付了农药的货款……甚至他家的铁锁也给了队上用,他出门时只在门环上别一个树杈子……老弟,您知道什么叫队长吗?他是全队的指望,全队的头脑,全队的心。全队的社员,还有上级,都眼巴巴地望着他。干活的时候是不是吃苦在前?分瓜果的时候是不是享福在后?割草的时候是不是先公后私?派活的时候是不是调配得当?社员埋怨、发牢骚的时候能不能受得住?坏人捣蛋的时候是不是制得服?大家,上边、下边,都看着哩!遇到一个好队长,真是社员的福气,是土地的福气,是队里的牲畜和犁铧的福气——我们的麦地怎么能种得不好呢?”
浇水人问道:
“您到哪里去?跃进公社?还有不近的一段路呢。请,到我那儿休息吧。您看见了吗,那边的电线杆子?旁边的白房子就是我的家。走,到我房子里喝碗茶呀什么的吧!”
伊力哈穆深深地为他的热情和爽快所感动了,他站了起来,用右手扶住左胸,屈身行礼说:“谢谢,您请!我走了,我还得赶路……”
和浇水人的谈话使他激动、羡慕而又不安。队长,他感到了这两个字的千钧重的分量。他还差得远!刚才想起秋粮的收获进度还有点沾沾自喜呢,他觉得汗流浃背了。
在新生活大队的路边,有一辆四轮马车——这里俗称槽子车的奔驰而来,扬起了团团烟尘,马匹的笼头的红缨穗摇摆颤动,马头上的一串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车上坐满了盛装的青年男女,他们说着,笑着,唱着,弹着热瓦甫和都塔尔。车辆远远赶来,离伊力哈穆还有二十来米,就嚷成了一片:
“伊力哈穆大哥!”
“伊力哈穆队长!”
“嗨,伊力哈穆!嗨,伊力哈穆阿洪!”
槽子车一下子停了下来。正跑得起劲的白马摇着头,喷着气,烦躁地抖鬃长嘶。伊力哈穆认出了这都是本公社新生活大队的年轻人之后,快步跑过去一一和大家握手问好。人们问:“这是从哪里来?”
“我从县里开会回来。”
“我们吗?”七嘴八舌的回答中叫得最响的是坐在车辕上的一个瘦瘦的姑娘,她住家就在米琪儿婉娘家的隔壁,她晃荡着腿,喊道:
“瞧您!您这是怎么了?聚餐的时候酒喝多了吗?把脑袋丢在县里的大干部的会议室里了吗?这么大的事儿您会忘了?哎,您这个官僚主义……”
一边说,一边笑。她的话逗得大家都笑了,姑娘们更是咯咯咯笑个不住,本来,生活对于她们是这样地可喜,逗趣,就是她们的性格,她们的天职。何况在这样的时刻呢,一种奇妙的暖人快乐在冲激着她们的心,健壮的白马也被这欢愉的喧嚣声浪所感染了,它斜歪着头,再次嘶鸣起来。
伊力哈穆这才蓦地想起,今天是他的远房兄弟艾拜杜拉举行婚礼的日子。
“对,您说的正确,我就是差点忘记了。”伊力哈穆谦和地笑了。然后,他打趣道:
“我不像你们这些未婚的年轻人:对于旁人的婚事是那么关心,那么有兴趣,耳朵那么长……”
伊力哈穆的话引起了又一阵哄笑,姑娘们嬉戏地嗔骂着他,同时,给他腾出了位子。伊力哈穆一跃上了车。懂人意的白马不等吆喝,立即放开了四蹄,拉动满载欢笑的四轮车,向前奔去。
在颠簸摇荡的四轮车上,伊力哈穆想着艾拜杜拉的婚事,这个瘦瘦的姑娘说他是“官僚主义”,这个帽子是扣对了,他由衷地服气。问题还不在于他一时没有想起这帮人是去参加婚礼的。“官僚”就“官僚”在他事先竟对他们的爱情一无所知。而艾拜杜拉是他的兄弟,是他最亲近的同志,在他的眼睛里,艾拜杜拉的心好像是水晶做的,从来没有保留,没有遮掩。然而,这一次,他的心事却埋得这样深……今年春天,艾拜杜拉到他家帮他修廊檐,然后,他们一起吃了饭。吃罢饭,米琪儿婉还在刷碗,艾拜杜拉叫了一声:“哥,姐……”他的脸一下子红了,但他还是清清楚楚地说了下去,“我要成家啦!”
“谁?”米琪儿婉马上微笑着抬起了头,妇女们听到了这样的事情总是特别热情而且喜悦,不等艾拜杜拉说话,她问道,“是不是特克斯县你那个舅舅的小女儿?”
“舅舅的小女儿”他们是见过的,稀疏的黄头发,红扑扑的脸,非常动人的面颊上的酒靥。前不久似乎有人来说合他们的亲事。
“不是。”艾拜杜拉摇着头,连忙否认。
“那是……”米琪儿婉不明白了。
艾拜杜拉用手指了指,表示就在他们的隔壁。
“吐尔逊贝薇!”米琪儿婉惊喜地欢呼。
“不!”艾拜杜拉低下了头。
米琪儿婉的脸上现出了惶惑的表情,小伙子的心上人是谁?她怎么能像一个笨孩子猜谜语那样地瞎猜乱碰呢?她尴尬地、抱歉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如果说开始时他也同样有点迷惑,这时,伊力哈穆已经知道是谁了。但是他仍然摆脱不了由于意外而一下子不敢肯定的心情。他们俩是多么地不相像啊。艾拜杜拉又是什么时候学会了甚至向伊力哈穆也隐瞒着心头的秘密呢?这是合适的吗?后果将是美满的吗?这是一时的热情还是业已经过深思熟虑的考验、经过亲人和好友的商量、建议而最后得到了支持和认可的婚姻呢?
米琪儿婉也明白了。虽然她拼命地克制自己,但是,她仍然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讲出了名字:
“雪林姑丽!”
于是艾拜杜拉抬起了头,他说:“嗯。”他兴奋地、期待地、又是像小孩子一样老实地看一看米琪儿婉,再看一看伊力哈穆。他们也含笑望着他。但是,他需要的是更强烈得多的赞许,他催问道:“哥,姐,你们说话呀,行吗?”
艾拜杜拉的信赖的目光鼓励了米琪儿婉。米琪儿婉本来就是个不会说假话的人,何况对弟弟,她迟疑地问:“好像她比您还大……”
“不,我们同岁。”
“她结过婚……”米琪儿婉没有再说下去。伊力哈穆用目光止住了她,同时,她也看到了她的这话引起了什么反应,艾拜杜拉的目光变得何等冷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