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十章(第2/4页)
“您认为,工作队会不赞成我们改造水渠吗?”
“我没有说不赞成。”
“您认为,现在动工不合适吗?”
“我没有说不合适。”
许多人追问,他含含糊糊,脸上带着说不上是骄傲还是谦虚的笑容。一些人开始反驳他,他们说到了充分利用冬季进行农田基本建设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他们说到了应该发扬只争朝夕的革命精神,敢想敢做,不应该观望等待。也有少数人只是点着头,当大队长讲话的时候,他们点点头,附和说:“是啊,有理。”当别人反驳的时候,他们又点点头,附和说:“是啊,有理。”
这时候传来了敲门声,传来了那个大家都熟悉的、滑稽的音调:“可以进来吗?”
所有与会者的脸上都现出了亲切的微笑,门开了,进来了刚刚离开雪林姑丽家的杨辉,这个瘦小的、戴眼镜、长辫子、围着红头巾的汉族姑娘的到来并没有使人们感到惊异,队干部们早就熟知技术员的习惯和作风。
“你们在开会吗?”她吐了一下舌头,“我明天早晨再来吧。”
“请坐,参加我们的会吧。”里希提书记让道。
“不了,我还有事,我明天再来……”
“您有什么事,先说也行。”里希提注视着杨辉,他的脸上表露着一种爱护、欣赏、关心的父亲般的感情。
“那,我只说一句,”杨辉伸出了一个指头,她转头问库图库扎尔,“我们什么时候,在哪里开始?”
“什么开始?开始什么?”库图库扎尔翻了翻眼睛,似乎在责备杨辉说话不清楚,不完整。
“您忘了?”杨辉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渐渐变成了失望和愤怒,“前天在公社,您不是说立刻就安排吗?”
“呵,不就是那个什么展览吗?我们还没有研究。公社的事情多得很。卫生院找我们要人去受训学习注射防疫针,拖拉机站要培养拖拉机手,学校找我要老贫农去作忆苦思甜的报告,您呢,关心的是您的展览……”
库图库扎尔的漫不经心的轻蔑态度和倒打一耙的埋怨激怒了杨辉,眼泪几乎涌出了她的眼眶,“您怎么能这样说?您认为有哪件事是不必要的找麻烦吗?”
“怎么回事?”一直处于旁听地位的里希提插嘴问。
“同志们,”杨辉把头转向了大家,从大家的目光里看到了信赖、关切和友谊,她一定能够得到支持的。事情是这样的:杨辉准备利用当前秋冬之交的短暂的间歇时间,搞一个流动的农业技术展览。重点是良种、农药和肥料。图表是她自己画的。实物和一些种子是她从县、州、自治区农业科学单位、她的母校要来的,照片大多数是她自己拍摄、自己洗印放大积累起来的,还有从报社和别的单位借来的。全部展览可以装在一辆毛驴车上,为了能使更多的社员看到,引起他们对科学种田的重视,她准备带着这个展览走遍各个大队,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要去。前两天,她曾专门与库图库扎尔谈了这个计划,她建议在庄子上举行一天这样的展览,库图库扎尔当时满口答应,过后却丢在了一边。
队长们纷纷点着头,称赞这是个好主意。乌甫尔队长立即争取说:“就到我们队去展览吧。我们明天就打扫清理出一间光线明亮、宽宽敞敞的房子来!”
杨辉的脸上显出了欣慰的笑意。她转身对库图库扎尔说:“看来,大家还是欢迎的。事情多有什么办法?一件一件地干就对了。搞社会主义,本来就是个麻烦事情。”她的口气变得严厉了,“问题是有个别人说什么不学农业技术也照样吃拉面,说这种话的人如果不是别有用心也是彻底的愚昧无知。没有汽车轮船人们也照样走路,难道这一样吗?”杨辉巡视了一下四周,似乎为自己说话尖锐而且大大超过了“一句话”的预算而有些不好意思,她信任地、非常可爱而真诚地笑了笑,“再有,我对您有一个意见,工作是革命事业的一部分,办就是办,不办就是不办。过两天,那就是说四十八小时以后开始行动,过一天就是二十四小时,哼哼哈哈,一切应承,一件不办,这不太好。我的意见完了。”
“怎么样?后天早上八点,我们派车去接您吧。我们通知社员轮流去参观……”乌甫尔叮咛说。
“你们同意吗?”杨辉问里希提和库图库扎尔。
“我们同意。而且,我们应该检讨。”里希提说。
“那就这样定了。乌甫尔队长,我知道您是说一不二的。”杨辉高兴了,她的脸上放着光。脚步声。门声。一辆破烂的自行车的挡泥板的咔啦咔啦的响声。车铃。“叮……叮……”渐渐远去了。会场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看看我们的女儿对待工作的态度吧。”里希提轻轻地说。他说“我们的女儿”,都知道是指杨辉,这个公社的成千成百的上了年纪的农民都是这样称呼的。这比杨辉的名字更被人们所熟悉,所了解。
“今天的会开得很好,”里希提吸了一口气,概括说,“伊力哈穆的传达使我们开阔了眼界。四队和七队的积肥计划使大家受到了启发。我们的女儿的到来也是一个推动。那么,水渠的工程干不干?我赞成干。因为,归根结底,我们只能靠劳动、靠双手去提高工分值,而不是靠休息。即使水利用工多,当年没有收益。影响了一些工分值,那么,每个社员的平均收入也仍然是增加的,他们挣了更多的工分了嘛。至于社教工作队,只要我们的工作是有利于社会主义,有利于人民的,就肯定会支持我们,帮助我们,把这件工作做得更好。”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又看了库图库扎尔一眼,“看来还有些分歧,大家再酝酿酝酿,明天的支委会上,做出最后的决定吧。”
散会以后,库图库扎尔走到伊力哈穆的身边,脸上呈现着一种隐约的嘲笑的神情,大声问道:“伊力哈穆兄弟,这次在县里开会,对于社员的欠账问题,有什么新精神吗?”
库图库扎尔的问题使伊力哈穆莫名其妙,他摇摇头,说:“县里的会没有谈及这个问题。”
“县委没有指示可以没收社员的牲畜抵账吗?”
库图库扎尔的问题更加莫名其妙了。有好几个生产队长本来已经准备离去的也停下了步子,好奇地望着他们。
伊力哈穆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今天天还没亮,他就起床了。然后是一天的奔跑。十几天的离别,就像十几年的离别一样,使他渴望赶快看一看生产队的一切。黄母马的小驹子会吃草了吗?粮食的交售和保管加工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会计的分配决算方案可得到了队委会的同意?还有饲草的堆积,车辆的修理,铁匠铺新打的一批砍土镘的质量,五保户的节补贴……一个生产队就是一个社会。不管多么高深的学问、多么宏伟的事业、多么精细的分工,最后,条条线索都联贯在这里。当一个生产队的家,有多少事情要过问,要他做主,有多少眼睛在看着他,有多少人在等待着他的回来,好向他提出建议、意见、申诉或者控告呀……确实,他竟忘记了处理尼牙孜的牛,这真不应该。可库图库扎尔这样快,而且用这样不友好的、不诚恳的态度来钻他的空子,也使他感到惊奇。他冷冷地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