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十九章(第2/6页)

泰外库忘记了上工,忘记了自己呆坐了多长时间,烧好了的茶也没有喝。忽然,一阵响亮而喧闹的汽车声和欢呼声浪冲进了这个房间,连房顶和地面也被震摇着,晃动着……

九点过五分,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的干部们乘的四辆大卡车,开到了跃进公社。

这一天,整个公社沉浸在一种不寻常的忙乱,欢乐的气氛里。当汽车开过的时候,行人停止了脚步,正在赶车的双手收紧了缰绳。抱着小孩子、将着大孩子的妇女和老人走到了门口,他们向被迎面的疾风吹得双颊通红的社教干部们招手、欢呼,拼命想从一晃即过的汽车上认出,记下几个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面孔。连低矮的农家屋顶上的单腿独立着的雄鸡,渠里的冰水上浮游着的鸭子,因为道路扫得空前清洁而找不着一根草棍、无聊地搜寻着的牛犊子,也都发出各自的惊喜的鸣叫。只有麦素木圈养的那条黑狗,恶狠狠地向着汽车队扑去,尽管跑了一段就被汽车拉下了老远,它仍然龇着牙,撅着尾巴,汪汪地吠叫个不住。

公社机关院子里插着许多面迎风招展的红旗和彩旗。“热烈欢迎四清工作队进驻我公社”的标语鲜明耀眼。在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招呼声、掌声、笑声和广播喇叭里正放送着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铜管乐曲声中,车停了,排气管放出了气。人们跑向正在敏捷地从车上跳下来或者笨拙地从车后爬下来的工作队队员们,帮他们从地上拎起他们的行李与提包,说着、笑着,把他们让到火炉烧得通红的温暖的房间里。“冷不冷?”“一点也不冷。”“您贵姓?”“我姓张。”“您呢?”“我叫买买提。”“老张同志辛苦了。”“谢谢您,买买提同志。”“我给您去打一盆洗脸水。”“我自己来”“哎呀,我的毛巾哪里去啦?”“这里还有……先用我的……”

人们怀着真诚的欢迎,热情的期待,强烈的好奇和浓厚的兴趣涌向公社,争相看一看这么多首次见面的亲人。有的在门口探一探头,调皮而又羞涩地一笑。走进办公室改成的临时宿舍,用流利的、结结巴巴的、混合的汉语、维语、哈萨克语向工作队队员们问好。忽然,堆在门口的人们让开了,一位老态龙钟的、驼着背的老太婆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她的一只手扶着孙女,孙女的身上背着一个口袋。老奶奶一个个地拉着、抚摸着工作队员的手,凑近每一个人的脸,定睛端详着干部们的长相。再用双手摩挲着自己的脸,流下了欢喜的泪水。小孙女打开口袋,把两个青皮密纹、两头尖中间圆的哈密瓜拿了出来。公社干部说,这是全公社年龄最老的长者,已经九十多岁,她经历过老沙皇的占领与屠杀。为了欢迎社教干部,专门坐牛车走了六公里来送瓜的。她说话已经不太清楚,一再重复着要求大家当着她的面吃瓜。公社干部非常均匀地把瓜切成了许多牙儿。全体工作队干部都肃然起敬,个个含着感动的泪花,拿起了一片片甜瓜,深深地咽下了这贯注了维吾尔族贫下中农的情意,伊犁河谷的泥土的芳香,天山雪水的清冽的甜美的液汁……

照例,在紧张的战斗前总会有轻松的间隙。当工作队长尹中信,副队长基利利和公社领导干部碰头研究的时候,其他社教干部便三三五五地走到了街上。“这个公社很富呢。你看,社员们普遍穿得比我们好。”“要是春天来就更好看了,你看,到处都是树。”“忙什么?反正春天我们也要在这里过的。”“公社书记姓赵吗?他那个穿戴打扮,满口的维语,叫人还以为他是少数民族同志呢。”“哟,我怎么刚来就转了向了,咱们是从那条路来的吗?怎么雪山跑到这边来了?”这是社教干部们的谈论。“同志,几点了?”因为大部分干部们戴手表,农民,特别是孩子们最爱一见他们就相问时间了。“不远,不远,拐过弯就是供销社门市部。”“家来坐嘛,房子里来坐嘛!”这是老乡们与社教干部的问答。一群娃娃围上了社教干部,“给我们照个相吧!”“照相?噢,明白了,我们不是记者。并不是所有的干部下乡都带照相机的。”“那就给我们唱一个歌。”“你们合唱,我们一人唱一个歌好吗?”

社教干部出现在商店里。售货员和顾客都用亲热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电池吗?有。”“牙膏吗,要什么牌子的?”“一共一块八十五分。”收完钱以后,忍不住还要攀谈几句,“你们住在哪里了?”“你们的队长是谁?”“晚上有电影。”

社教干部出现在邮局里,写着“今天上午,我们已经到达了跃进公社,一切都比意料得还要好得多……”的信件投进了邮箱。“这里往乌鲁木齐寄信,几天可以到?”“破季订《红旗》可以吗?”……然后,得到了满意的回答。

中午,在每人吃了一大碗热、辣、爨、香,着着实实的胡尔炖以后,开始忙碌了起来。党、团支委、组长以上干部还嚼着最后一口馕,已经被召集在一起。基利利副队长再一次强调了集训期间已经三令五申的工作纪律和群众纪律。最后订正了分赴各个大队和公社直属各单位的工作组组长、成员的名单,布置了最初几天的工作日程,汇报制度。然后是工作队全体干部会议,公社领导干部与大家见了面,介绍了情况。办事周到的赵志恒书记把事先准备好了的写着公社人口、民族、土地、历年产量、大队与生产队的建制等等内容,并附有公社地图的“跃进公社基本情况”油印材料发给了大家。尹中信的讲话很简短,他说:“乡亲们热情地接待我们,因为我们是为贫下中农办事的,是贯彻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和政策的,是来抓阶级斗争,抓三大革命运动,搞社会主义的,我们要依靠广大贫下中农、人民群众和革命干部,把运动搞深、搞透、搞彻底,决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

然后又是一系列会议和活动,这时,已经分不出哪里是宿舍,哪里是会议室和办公室。有坐在床上开会的,有趴在床上写材料的,有暂把行李放在办公桌上的。各组负责妇女工作的女干部集合起来,听公社妇联主任给大家介绍有关情况。专业查账人员,碰头学习了刚刚发下的,标着“急、密”字样的几份贪污分子典型案例和清查经验材料。秘书人员,一起确定了出简报的办法。各组的翻译聚在一起,就统一少数民族人名地名的翻译问题交换了意见,否则,特别在牵扯到专案材料时会产生不知多少差错和麻烦。章洋(从乌鲁木齐来的那辆车上的社教干部,一到伊犁就分开了,重新编组,与本地州、县干部编在一起。分到这个公社来的,除了尹中信,从那辆轿车上下来的就只有章洋了)又叫走了一批比较年轻的、能歌善舞的工作队员(大部分是大学新毕业生和党校翻译班、财贸学校会计班的学员),为晚上的联欢进行突击排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