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故事(第2/15页)

是她那小脑瓜琢磨出来的,她搂着他,她爱他,她真心愿意朱之正少一些烦恼,免职的事就够他受的了。

这是多好的春天啊!要不是不怎么爱动脑筋的妻子,给他出了这个怪别致的主意,差点就错过这个好季节了。“小棣,过去在研究所做技术工作,忙得没有一年四季,如今在衙门呆久了,干脆连春夏秋冬,都失去感觉了。”

穿着乳黄色风衣的杜小棣,回过头来向他嫣然一笑。那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面孔,要不是路旁有行人的话,他真想抱住她亲一下。他很高兴有这股激情,真正的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冲动,不完全是性的欲念,而更多是爱的感觉,这使他有点子小小的惊讶。这种二十年前,或者三十年前的有过的浪漫,居然还未在心中死绝,虽然离古峪尚有一段路程,已经产生出不虚此行的满足。“小棣,你怎么认识古峪这们曲大娘的?她们家有咱们落脚的地方嘛?”

“那是一个挺大的果园,好几套大瓦房,还有场院,还有看守果园的窝棚,是一个足可以浪漫的地方,歌舞团下乡体验生活,经常在她家住的。”

“没有记错的话,小棣,就是你们搞的那个挨批的节目吧?”

她没有接碴,他能理解她不愿回答,不过又想,也许她跑在前面,不曾在意他说了些什么。其实巩杰要释放的消息,还是他最早知道,最先告诉她的。他也并没有告诉她,能够提前获释,正是他这个主管这档子事的领导,作了很大努力的结果。朱之正说来还是脱不掉知识分子气,有了释放的准确信息,马上通知两位有关的人,一个是巩杰以前的未婚妻,即现在身边的女人,一个是巩杰的生身父亲,也就是退下来的老部长,谁知都碰了壁,两个人表现出同样的漠不关心的冷淡。

老前辈早把儿子当叛逆了,可以理解;但她,已是他妻子的杜小棣,会完全忘情早先那个热恋过的意中人么?当然,顾忌着丈夫的嫉妒,本来心里有疙瘩,这个总夹在夫妻生活当中的第三者,够麻烦的了,她即使高兴,也不会表现出来的。

“怎么说,他到底年轻--”

“你也并不老呀!”

“小棣,你真的不嫌我?”

“看你,又来了!”

“真的,我能让你满足吗?”他在她满足的时候,偶然也试探性地在她耳边问上一句。

她确实不是那种很会动心机的女人,很自然地点点头。

他也忐忑地问过:“那他一定让你更快活了?”

“谁?”她不讳言,她就这样地坦率,她有过不止一位的情人。

“就是那一位--”

“你计较那些事情吗?”她反过来问他。

他说什么?他答应过不伤害她,永远不!因此,这使他有一点暗然神伤,她并没有忘记那个姓巩的编导,一个比他年青得多的,也潇洒得多,也英雄得多的囚犯。

人,是有记忆的动物,他,想开了,别难为她了。难道一定要她讲一些他爱听的话,明知是哄,还要从哄中找寻安慰么?

——算了,面具这种东西,在两人世界里,就免了吧!

郊外的静谧气氛和城市里的喧嚣,到底不同,杜小棣从这里感到了难得的轻松,和把一切乱七八糟暂时搁置起来的超脱。真后悔去年这个日子里,为什么没想起躲到这里来呢?

她其实是那种不愿意给自己找苦恼,添麻烦,也不愿多动脑筋的年轻女人。这类女孩子在北京城里,有那么一批,漂亮、快活、享受,有一个或数个有钱或者有势的男人,也就是所谓的“托儿”奉陪着,恣意忘情地消耗着青春,才不愿想那么多烦事,总愁眉苦脸,皱纹多了,还得多去几次美容院呢?去年春夏之交,可把她烦恼透了。

她不愿谈那个毙掉的节目,一切都由此发生的,因为那是巩杰信心百倍搞的。那时,他意气风发,在文艺界是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的人物,歌舞团的女孩子还羡慕她的好运道呢?她傻呼呼地快活,快活的不是这份爱,而是因为她找到了白马王子这个事实。而巩杰这个新锐的现代舞蹈,是他事业走向成熟的高峰,结果,毙了。

--女人,有时是挺莫明其妙的,爱,是属于你自己的,你一个人去尽情享受好了,干嘛那么热衷于炫耀?所以,他因为节目的原因,一肚子火气,上了街,然后不见了,后来才知道被抓起来,她从此就失去了他。幸好,慢慢地麻木了,然后也就浑然不觉了,她就具有这等本事。

沉湎于过去,思前想后,人会衰老得更快的。她的人生哲学是珍惜这一时,这一刻,那些愁事,你想,该不能解决,还不是解决不了。

连朱之正这大半年也受到她的薰陶,没办法,两口子吗!不是你改造她,就是她改造你。起初没从大副熬上船长,很不自在一阵,现在连大副也不当了,好象更无所谓了。他相信,归根结底,他不是当官的料,和杜小棣结婚就是最好的例子。一个非常政治化的人,有可能跟送上门来的她,睡上一觉,沾个便宜,但要横下一条心,讨这样一个老婆,就得掂量掂量得失利害了。可他,却当真的热恋起来,他等待的正是这种单纯的女人,他早年死去的妻子,外号叫“两报一刊”,冲这四个可怕的字眼,便知道他遇到杜小棣后,为什么产生出这迟到了三十年的爱情。

对他的这桩婚事,怪了,大家侧目而视,谁也没有拦阻过,可谁也没有投过赞成票,他有预感,为这个女孩子,他要付出。中国人有种奇怪的心理,愿意看到别人失败,而不愿意看到别人成功。

但他认了,人,一辈子连一件傻事也不做,那可太没劲了。

郭东林狡猾得很,“大主意你自己拿。”他那当家的儿媳妇笑笑,说了一句,“咱们中国要兴选美的话,她够条件。可她,你知道背后怎么议论她?”

“那就请你赐教吧!”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他了解这个不断给郭东林买高级补品的儿媳妇,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杜小棣也许有点点傻,把什么都对他讲过的了。他晓得这个外号“公用品”的女人,会说什么?她不说不说还是要说的,这娘儿们,不但爱插嘴,还爱插手,老公公批阅文件,她都要干预的,这是中国从古到今许多政治家的癖好,都有让夫人参政的雅兴。

盛莉说:“朱叔叔你听了别往心里去,人家都管她叫公共厕所--”

看那一脸正经的样子,朱之正一笑,中国人就这点乌鸦跳在猪身上,嘲笑别人黑,而看不到自己黑的伟大。郭东林不让她把看法发表完:“盛莉,你别捣乱,行不?快给我们拿点冷饮来,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