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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闭着双眼,可我却分明看到了一片宽阔平静的水面,水面上有着柔和无比的光,这光似乎是从水底透出来的,光照着水面,水又折射着光,一时之间,到处都是水,到处都是光,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我试图将身体往水底的光亮飘过去,我想到那光的中心去,但我却用不上力气,我的身体毫无重量,我就悬浮在那里,丝毫动弹不了。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人都在恍惚,我感觉自己不是从厕所里走出,而是从另一个世界走过来。这世界似乎是真实存在的,它与我若即若离,就像磁铁的两级,存在却无法接近。
躺在床上,我的泪水就情不自禁地从两颊滑过去,溽在了枕头上。我轻轻抓过秀珍的手,将它放在我的胸口。就在此刻,我在心里默许了一个愿望。我想,如果我这次真能生下一个儿子,我一定要把自己的下半生皈依了佛祖。
在将两个孩子安排好以后,我就陪着秀珍住进了医院。我整理好床铺,让秀珍躺下。秀珍的身体躺在看上去并不怎么干净的白色被子里,显得很是紧张。我拉住她的手,冲她笑着,我想说说话,宽慰宽慰她,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就这样,我们两个紧紧握着各自的手,谁也没有开口。病房里的气氛凝重得就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病房里闹哄哄的,不时有人进进出出。隔壁床的那个产妇,因为临产时的阵痛不时发出夸张凄厉的哭喊声,这让病房里的气氛显得更加诡异。每当这个产妇发出哭喊声,秀珍的身体总会抖动一下。虽然这已经是她的第三个孩子了,可她依然比第一次生产还要紧张。
因为羊水不足,秀珍需要提前生产。在给秀珍做过各项检查后,医生决定下午就给秀珍做分娩手术。我陪着秀珍到了手术室门口,医生就不让我进了。我只能站在那里,看着秀珍躺在那张盖着白色床单的推车上,被推进了手术室,随后手术室的门关上,红灯亮起。站在门口,有一瞬间,我感到特别恍惚,似乎推走秀珍的不是推车,而是一辆没有牌照的白色面包车。当那辆面包车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时,有一瞬,我觉得我是永远地失去了秀珍。
整个手术过程中,我都没有坐下,我就像个雕像一样站在手术室门口。我看着门上的红灯,不停地吞咽着自己的口水。我觉得喉咙很干,不渴,就是干。我死死盯着那扇有些斑驳的手术室的门,似乎那里隐藏着另外的一个世界。我渴望时间能变得快些,快得就像一列火车,这样,我就能马上看到结果。可我又渴望时间变得很慢,慢得就像掉进黏稠的糖浆,这样,我就不用那么仓促地面对结果。
我就那样胡思乱想着,都没看见手术室的灯是什么时候灭的。尽管我一直盯着它,可我却像个盲人,什么也看不见。灯灭了,很快,门也开了,那张蒙着白色床单的不锈钢床又被推了出来。近一些,我就看见了秀珍,她虚弱地躺在那里,面色惨白。我试图向她走过去,可我的腿却一阵阵地发软,无力动弹。
很快,秀珍也看见了我。看见我的时候,她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冲着我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微笑似乎给了我力量,我坚持了一下,终于也走到了她的身旁。就在此时,我看见秀珍的身体旁还有一个黄色的小包裹,小小的,中间缚了根棉布条。我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掀开包裹,里头有一双眼睛,一股柔和的光从眼睛里流出来,清澈无比。
是儿子,秀珍有气无力地说。
我点了点头,我说,我知道。
秀珍说,你抱抱他。
我摇了摇头,我抱不动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秀珍笑了笑,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