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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为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我的一个朋友,上海的,我带她认识了守元师父,她特别喜欢听他念经。
我点了点头。
我这个人,有时心肠简单的,总是容易相信别人。那时,我刚离了婚,不知怎么就跟守元师父走到了一起。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我是守元师父的唯一一个护法,我全身心帮他去拉佛节,说句不好听的,我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丈夫一样。可后来,我突然发现,原来我那个朋友也是守元师父的护法,我就觉得特别难受。可能对很多人来说,这样的事情她们可以接受,但我不能,我觉得我要对一个人好,我就会全部对他好,反过来,他也必须这样对我。周郁看着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了点头,那为什么你又愿意帮我呢?
周郁说,你不是帮我摘过橙子了吗?当时我就说了,我会还你这个人情的。
我知道她在开玩笑,就笑。
其实我也说不清。第一次在宝珠寺看见你,我就感觉你是个好人。当然,跟摘橙子没有关系,我说不清楚,反正我就记住你了。后来,又去你庙里,几次接触下来,我发现我的判断没错,你不贪心,你还敬畏神明,我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管怎样,做一个出家人,这是应有的底线。而且,你还对你的妻子好,对你的孩子好,能对家里人好的人,对别人肯定也错不了。所以,后来,我也真心愿意帮你。周郁顿了一顿,不过,你运气不好,本来那时我就可以帮你将寺庙扩建起来,可是,我的会堂出了事情,接连几个会脚标了会,都跑路了,卷走了几百万。这一来,我一下子被抽空了。那一阵,我把房子、汽车,所有的东西都抵押出去了,可还是欠了很多钱。我跟你说实话,最倒霉的时候,我曾经去找过守元,可他却一口拒绝了我,他说他没有钱。我当时很难受,特别难受,我曾经帮他拉来过那么多的佛节,从来就没有拿过一分钱好处,可到了我落难时,他却不肯帮我,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冷冰冰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听到这里,我忽然想起那次佛事的事情。我暗自猜想,阿宏叔那样做,会不会是因为周郁帮我介绍了马老大的缘故?我突然有些惭愧,如果没有这样的事,或许阿宏叔会帮周郁的。
说到最糟糕的那段经历,周郁的神情顿时变得沮丧起来。
那时,我都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每天被人追着屁股要债。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只能出门。可那时,我身上一点钱也没有,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跑来寻你。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真伸手帮了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我落难时,唯一肯真心帮我的,只有你一个。所以,我出去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只要我能缓过这口气,我一定回来,我要做你的护法,把你的寺庙建得比守元还要好。
周郁认真地看着我,说,广净师父,将寺庙重新打理起来吧,我来帮你。
听了周郁的话,我感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我用力闭了闭眼睛,偷偷地用手掐自己的虎口,我生怕自己动了心,一张嘴就给应了下来。
谢谢你,可是,我已经在外面找了份工作。要不是你来,我都想好再也不回这山前寺了。
周郁没说话,拿出了香烟,点了一根,看着山谷间的寺庙,慢慢地抽。
你真舍得扔下这里?
我怔了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我能力不够,或者是我没有佛缘,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这一行我不打算再干了。
周郁盯着我,说,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其实你知道你是适合的,只要你心里愿意。
我避开了周郁的眼神,不再说话。周郁俯身摸了摸身前的一簇杜鹃花,广净师父,你能给我摘一朵吗?
我愣了一下,伸手帮她摘了一朵。
你帮我戴上吧。
说着,周郁就将头别过去,等着我给她戴上。我犹豫着,向她靠近。我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厉害,似乎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就在我的手要碰到她的头发时,我又迅速缩了回来。
我稳定了一下心绪,将杜鹃花递到了周郁手中。周郁睁开眼,怔了怔,顾自笑了。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行了,我们下山吧。
我也起身,我还从旁边给她折了一截树枝,下山时,她可以拿这树枝当拐棍,那样,我就不用牵着她了。
我没有坐周郁的车,自己走回了家。
走到家里时,天已经漆黑了。
秀珍问我,怎么这么晚回来?吃饭了吗?
我有些心虚,说,和朋友一起在外面吃了。
秀珍看了我一阵,出什么事情了吗?
我用力摇头,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秀珍怪怪地看了我一眼,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出门干活儿呢。
躺在床上,很晚,我都无法入睡,始终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我脑子里边转。我必须得承认,我动心了。当我面对那个山谷,认真地跟周郁描绘我脑中那个金碧辉煌的寺庙时,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动心了。
我不知道周郁怎么又变得有钱了,但我知道她一定能帮我将那个寺庙建起来。可是,我怎么可能那样做?如果要重建那么大一个寺庙,我就要成为这个寺庙的法人,要成为寺庙的法人,我就必须受戒,成为一个真正的出家人。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有些害怕,我怎么能动心呢,难道我愿意为了那个寺庙舍弃秀珍和孩子们?
我用力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在心里用最恶毒的字眼反复地咒骂自己,我得让自己明白,一切都是虚妄,只有躺在我身边的秀珍,还有那三个孩子,才是我真正该拥有的一切。
就这样,折腾了一夜。等到第二天一早,我的情绪似乎才好了一些,于是,我便又赶着去那个小区做剩下的漆活儿。
现在,墙上的腻子已经硬了,可以用砂纸打磨了。我站在墙前,将砂纸砥在墙上用力地摩擦。灰扑扑的粉尘在房间里飞扬,像灰烬一样落在我的身体上。我眯起了眼睛,尽管戴了口罩,但并不能完全阻挡那些微小的颗粒穿过它的缝隙,抵达我的肺部。我觉得难受,但这难受并不让我痛苦,反而这种肉体上的惩罚能分散我心里的某些东西。
阿良问我,方泉,你今天怎么不唱了,前两天你唱得不是挺好的。
我笑笑,没应声。阿良不懂,那不是唱,而是念诵。但我不能再诵经了,我怕那样会让我心底的那些欲望再次浮现出来。我需要时刻让自己清醒,我本就不是一个僧人,那些佛经根本与我无关。我也不能把自己幻想成一个在藏经洞里画画的画师,那样的幻想看上去实在是可笑,我只是一个油漆匠,我干的是漆活儿,不是画画,每天拿一百五十元工资,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