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4页)

众人被惊住了。吴海江、张仁、红鼻子哥哥,不认识似地望着他。初胜利也愕然地皱起双眉。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上中学时一场糟糕的篮球比赛之后,羸官有过一次类似的表现。

“行啦!”羸官犹自舞着胳膊,“你们尽了力,我也尽了力!权当咱们吹了一通牛皮做了一场梦!水泥厂靠边!董事会解散!咱们各人还回去忙各人的事去!开路!”

他朝吴海江瞟过一眼,径直大步朝不远处的小上海走去。

张仁、红鼻子哥哥垂下了脑壳。吴海江打了一愣,只得随后而去。初胜利这时却突然绷起眼角,把冷冷的目光盯到羸官脊梁上。

“岳羸官!”羸官来到小上海前,拉开车门要向上跨步时,初胜利突然一声吼,跃到面前。

“岳羸官!你骂了我们一通、咒了我们一通,抬抬脚就想走?”初胜利指着羸官的鼻尖,凶凶地:“你说明白,哪个给你的骂人咒人的权力!是宪法、党章还是你那个无法无天的老子?还有,建水泥厂是签了合同作了公证的,董事会是大家协商推选的,你想靠边就靠边?你想解散就解散?你好大的口气!”

初胜利的反攻,使羸官愕然地打了几个怔愣。但他留下几束冰冷的目光,还是钻进了小上海。

这越发激怒了初胜利,他抓住车门扶手吼着:“滚!你滚!液回你的大桑园去!以后你再说……”

车门关了,小上海一运气力,甩下初胜利等人风驰电掣而去。

一阵尘土飞扬,旋即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初胜利一声悲叹,把半截砖头砸到路边的石阶上。张仁、红鼻子哥哥眼前一阵发潮,几乎要落下泪水来。

一切都结束了!水泥厂、董事会、“二龙戏珠”,一切都结束了!

经过了片刻沉默之后,初胜利、红鼻子哥哥跟在张仁身后,默默地朝村里走去。

受了半下午气,两人还没登张仁家的门槛,还没喝一口热水呢。

三人沿着街面走出不过一百米,背后忽然一阵车声,没等他们回头察看,那辆熟悉的小上海已擦身而过,接着“吱”的一声,停在了前面的街口上。

车门推开,羸官神情严肃地出现在三人面前。他带着几分冲动地注视着初胜利,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突然,把重重的一拳落到初胜利肩膀上。

初胜利的双眸里荡起了碧波。……一小时后,小上海重新行驶在通往小桑园的公路上时,羸官已经与来时判若两人了。他的一通“气冲斗牛”和初胜利的一通“重炮轰击”,使他在倏忽间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难以原谅的缺点和弱点。当他终于战胜了自尊心和虚荣心引起的痛苦,毅然掉转车头,追到初胜利他们面前时,他多么希望同窗好友和伙伴们,狠狠地骂他一通或者煽他几个耳光子啊!还是初胜利说得对:反对什么,不等于自己就不存在或者不会沾染、滋长什么;每一个人都必须在生活的浪涛中,不断洗刷和完善自己。

太阳西斜,镀着金辉的山、树、原野,在车窗外飞逝。羸官倚窗而坐,任随万千思绪在山林原野中飞翔。一腔热血、一场惨败。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发作、一次涤荡灵魂的大洗礼,使他仿佛一时间变得成熟起来了。

他想起专业户们刺得耳根子痛的话:“就这帮子人吧,说话没根鸡毛沉!还办厂子!……”

就是这帮子人!就是要办厂子!

不仅要办厂子,还非要把李龙山翻上几个跟斗不行!

羸官深邃热烈的目光执着前视。秋野如流,秋山如奔。

翻来覆去做了一夜梦,早晨起来小玉觉得头脑瓜子好不沉重。自打肖云嫂去了就没断下做梦,那梦多是做时甜蜜醒来悲哀。今天的梦不同,一只好凶好大的老虎咬住羸官的腿朝山洞里拖,羸官惊慌呼救,而她拼着命想追,衣服却被一丛荆棵死死拽住……她从惊心动魄中醒来,醒来好一阵心脏依然狂跳不止,使她好不惶惑惊惧。

起来,穿着衣服,吃着饭,小玉才想起昨晚的事,想起羸官讲的集资的情况和自己的忧虑。集资失败羸官似乎并没有悲观,但小玉心里沉甸甸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那是足以影响“二龙戏珠”计划和李龙山区命运的事情啊!作为李龙山的女儿和“二龙戏珠”的参与者,小玉怎么能不心急如焚呢!

她想起了昨晚迷迷蒙蒙中萌发的一个念头。那念头大胆得似乎既奇特又荒唐——去找岳鹏程,以理相争,要回被截持的那五十万贷款!

这念头是怎样蹦出来的,小玉也说不清楚。小时候,小玉印象中的岳鹏程既威风又和善,会关心人。岳鹏程与肖云嫂、羸官分手后,那印象虽然没有完全消失,却被截然相反的另外一种印象代替了。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小玉从未再与岳鹏程有过任何接触,连走路碰对面相互点点头、笑一笑的时候也绝对未曾有过。小玉纯洁却也执拗,她才不肯答理那种耍弄权术、断情绝义的家伙呢!

可是念头偏偏产生了,并且那样固执而又强烈,搅得小玉心绪如澜,一刻也难得平静下来。

吃饭时她有心跟羸官透透风,话到嘴边被咬住了。一上午她几次想找淑贞、岳锐,又几次打消了念头:岳家爷媳与岳鹏程正处在敌对胶着状态,这样的事他们肯定不会赞成,即使赞成,由他们出面事情也只会更糟;倒不如自己先去闯一趟,成功了更好,就算不成功,也影响不着岳家内部的关系。小玉拿定主意,下午上班后跟苏立群打过一个招呼,便过了河,按照一位司机的指点,直奔岳鹏程候客的宾馆小会议室。

岳鹏程今天等候的是几位东北老客。客人是胡强的老舅。县人大副主任陈大帅介绍来的,据说有意联营建一座啤酒厂。客人说好下午到,岳鹏程跟大勇几个边等候着,边交换着对啤酒厂联营的想法。

服务员来报,说是有一个名叫小玉的人要见岳书记。岳鹏程一打愣,记忆中好像并没有哪个名叫小玉的人与自己有过交往。服务员又说了一句,岳鹏程才猛地回过脑子,想起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疏远得不能再疏远的小玉来。

“小玉?她?她要见我?”岳鹏程的惊疑是不下于听到一件奇闻的。“你去看看,是不是搞错了。”他朝大勇努努嘴。大勇起身出门,旋即又回来了,告诉说一点不错,正是那个小玉,正是要求见岳鹏程本人。

岳鹏程好不愕然。在他的想象中,这个肖云嫂的小孙女、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跟他恐怕一辈子也难得有几句话要说的。他断定小玉此来必是为的肖云嫂的后事,为了不至尴尬,他吩咐大勇去请,同时示意让另外几个人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