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 妻(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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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一对政治夫妻。”王如一这样对唐再加解释。他于晚饭后设法躲开桑子,和唐副秘书长在一个酒吧的角落里坐下。一句话让对方更加费解,令他惶惑地看着这个阴影里的男人。唐再加发现王如一因为饮酒过度,脸色有些发青,连眼窝都紫了。这个人的目光从紫眼窝里射出,怪吓人的。这些年里他因为工作的缘故,什么样的人物没有接待过啊,可以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惟独对这夫妇心里没底。当然,眼下因为事业的需要,市里各位领导都重视这两个人,他是绝对不能得罪他们的。“我这样说你可能不解了,”王如一咂一口酒,“你如果细想一想也就会明白个一二。她这些年里上上下下接触的大人物比我多十倍,女人嘛。那些高官也屁颠屁颠跟上她,她高兴了能把腿架在他们肩膀上喝酒。你想想看,我敢得罪她?我能保住眼下这个位置,也是她网开一面……”
唐再加咂嘴,摇头:“您的位置……如果更高一些呢?”
“哎,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有她在我身边,我即便在这个位置上,在院里、在市里许多部门,说话都是有分量的!这个位置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很有分量,这你慢慢就会感觉到的。还有,就是她并不想把我推到一个更高的位置上去,尽管这在她来说十分容易。为什么?就因为她不放心我,她要拿捏住我——这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你看,从政治上来看,即便是夫妇之间也不行,也要勾心斗角。这是我们之间的实情,要不是因为喝了酒,要不是因为咱俩一见如故说话投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你说这些的呀,毕竟是夫妻之间的秘密嘛……”
唐再加长时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人,心里问:我们真的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不过才认识几个月啊!他吸着凉气,好像觉得长时间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判断。
“算了,不谈这些丧气的话也罢。我们谈点工作方面的事情吧。昨天你们领导说起了让我担任研究会理事的事,我想了一下,还是不得不谢绝。为什么呢?就因为做人不能奉献在后,索取在前;不能一有机会就沽名钓誉。我决定了,咱什么名头都不挂,只兢兢业业工作,其他一概不计。当然了,待《徐福词典》编撰成功那天,你们可得好好请我们两口子喝上一场。”
“这怎么成呢,这就不是喝一场的问题了,而是……”唐再加左右看看,“这是我们付出多少都应该、都值得的……”
王如一紧紧咬住牙关:“哎,那也用不了付出多少……她,桑子,你们一个子儿也不用付她!她既不需要,也不喜欢,因为她早就是一个富婆了。你做梦也想不到她有多少钱。这些年,不瞒你说,她的财富有一多半是靠残酷剥削自己的男人获得的……”
唐再加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真的!因为所有学术成果她都是挂个空名,摘现成的桃子!尽管她自学成才也做了不少努力,见解不俗,可说到底还是一个体工队员嘛,能有多大能耐?项目一到手,只好我一个人埋头苦干了,没日没夜的,就这样几十年下来,身体生生被掏空了——你看我的头发!你看我这身子骨!你……”王如一低下头,仅有的一绺枯发从秃额上甩了下来。
唐再加发现对方的眼睛湿润了。没有办法,多愁善感的知识分子。唐再加叹了一声,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说到底,我们两个人现在是既团结又斗争,一种脆弱的统一战线。好日子都在刚结婚的那些年过完了,剩下的日子就是熬、就是斗。这娘们儿的心眼多得使不完,咱男人全不是她的对手。我说过了,我斗不过她,更不敢得罪她,最后还得依靠她。如果她想坏我的事,顺手在伤口上撒把盐,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了。她想让哪个男人飞黄腾达、让哪个男人倒霉,小嘴儿一撇拉就行,那是拾草打兔子捎带着的事儿……”
唐再加听着听着汗水流下来了。他口吃一样紧紧盯住对面的人问: “你说我,我该怎么对待她呢?我怕自己不得要领,在接待过程中好心反而办了错、错事。”
王如一第一次放声大笑起来:“这么着,你依着她就是,她这人其实也有单纯的一面,就是喜欢听好话,你得顺着毛儿捋她。不过该躲开的时候也不要迟疑,别不小心让她一脚踩住……哼哼!”他阴险地看着唐再加,让其出了一身冷汗。
后来的一段时间,无论唐再加说什么,王如一都没有热情了。他盯着桌面出神,然后又跟服务员索纸要笔,这使对方明白这家伙的灵感来了:“得一词条。”他低头急写一阵,唐再加取到手里瞥一眼,不无惊疑:“文言?”“当然!”
唐再加离开酒吧时若有所失,在回廊和假山那儿转了一会儿,不知该去哪里。一个女特勤为他捧来一杯冷饮,想陪陪他,被他一挥手驱走了。他在一个石桌边坐了片刻,手拄昏沉沉的脑袋出神。他在想刚才王如一那家伙的一番话有多少是醉言、多少是吹牛?对这些喝长流水吃百家饭的人物,他内心里总是十分警觉。不过这是一对从未遇到过的夫妇,他们给人新鲜感,给人刺激,也让人有一种忍不住的冒险冲动。正这时,一个小伙子走了过来,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赶紧站起来。
在一间客房门口,他一下下敲着。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门才打开。站在门口的是桑子,刚刚洗浴结束,穿了浴衣,湿乎乎的头发像千层饼一样盘在头顶。“进来吧地方首长。”她不冷不热,目光矇眬。“哦,打扰了,我待一会儿再来?”他在门口犹豫着。“哧!”她嘴里发出这样一声,身子一闪。他赶紧进门。
屋子里有一股煮地瓜的气味。唐再加小时候吃了不少煮地瓜,对这种气味熟悉得很。他不喜欢这种气味,嗓子有些堵。床上是女人用的一些杂乱物件,解下的乳罩之类。他眼看着她在对面坐下,刚坐定就伸手去床头柜里摸东西吃——她咯吱咯吱嚼,他终于明白嚼的是咸菜条,吃了一惊。“我嘴里没味儿,一到晚上就这样,喏,你喝水吧。”她一边嚼一边说。
唐再加不知她叫他来干什么,等着她开口。
她嚼过了咸菜,又喝了一大口水,这才说:“我看见你和我那口子去酒吧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随便扯工作的事情,扯词典。”
“该不是嚼我的舌头吧?”
他笑了:“哪能呢,你们是两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