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 擎(第3/3页)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吕擎说:“可能是我的学生来了。”

“你也有了弟子!”

“没办法,是一位领导的秘书。他找了我以前的导师,说要考研,想在业余时间让我辅导——导师可能有事情要找这个小秘书办吧,就硬性摊派给我……”

他去开门时我想到了别的:说不定我们可以通过这个学生做点什么呢!

3

进来的秘书有二十五六岁,人很机灵,老远就喊老师。

吕擎说:“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接着给我们作了介绍。

小秘书个子不高,有点瘦;不知怎么脸上的皮肤很亮,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看就觉得机灵、勤快,讨人喜欢。不过他一静下来就会让人发现,他远比这个年龄的人更为沉稳,没有多少躁气。他明亮的眼睛看着吕擎,说:“领导去外地了,我一个人没事就跑出来了,不知道老师正忙着……”

吕擎说:“没事儿,不忙。我们不过在一块儿扯闲篇。我们正谈一个朋友的著作——嗯,就是《海客谈瀛洲》……”

那个小秘书立刻会意地点点头:“纪及吧?啊,纪及。是啊,纪及!纪及……没事吧?”

我很快明白他也知道了纪及的事情,忍不住说:“事实上什么事也没有,不过是有人蓄意整人就是了。你如果有机会可以向领导介绍一些情况,事情远没有别人汇报得那么严重。”

吕擎说:“许多领导根本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他们又急于表态。要知道他们的话对下边影响很大。会有人借他们的话兴风作浪,他们会跟着领导的口风转……”

小秘书听着听着眉头皱了起来,然后长长叹了一声。他叹息着,声音非常沉稳:“没有办法,‘文人相轻’啊!”

吕擎怔怔地看过去。

小秘书又说:“我们都知道一点。平时都不愿插手这些事儿,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往往有一个共同的毛病:窝里斗!你就简直分不清谁是谁非,分不清哪些人是一派、哪些人又是另一派。这些人啊,你没有一点办法,只好离他们远一点……”

小秘书皱着眉头摇晃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吕擎把脸转向小秘书。我眼看着吕擎的脸红涨起来,接着又变得煞白。我想缓解一下气氛,可是小秘书完全没有察觉,仍然摇头叹气,一副深沉的样子。

就在这时吕擎炸雷一般地吼了一声:“滚你妈的蛋!”

小秘书还没有反应过来,看到吕擎暴怒的样子,猛地往后跳了一步。

吕擎说:“你这个鹦鹉学舌的蠢货!你以为你伺候的家伙就不是一些王八蛋?你以为他们就可爱?谁给你这样的胆子,让你谁都敢藐视,你竟然藐视起了‘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直接找个老师?你干吗还要到我这里来?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坏小子!你以为只有让你提包的人才是好样儿的,才是榜样,才博学,才有好人品,才不会‘窝里斗’!是不是?你的眼睛只要没瞎,就会看到他们怎么斗,他们斗起来更狠!他们斗起来更要命!不过他们更卑劣更隐蔽而已。比起他们来,另一些人不过是更直爽一点、更纯洁一点、更可爱一点罢了。你还嫌那里混乱?你就不想想这些混乱是怎么造成的?这不过是当中钻进了几个像你这样的臭小子罢了!你这样的贱痞子先给一些人提包,然后那些人就要施舍,把你们派进来,让你们骑在一群学者身上屙屎屙尿!这就能把一个好端端的文化界知识界搅得天翻地覆,就是这样……滚你妈的蛋!滚吧!回去把我的话一句一句学给他们听,一字别差,告诉他们:我骂你是一个提包的贱坯子!”

秘书完全没有准备,张口结舌,唉唉应答。他往后退着,差一点被脚下的一个花盆绊倒。

吕擎一扬手说:“走吧,别在这里气我们了。你赶紧走吧——回去提包吧!”

秘书一脸汗珠滚下来,还想解释什么,看到吕擎瞪着双眼,就大喊一声转身跑了。

小秘书走了。吕擎上前去关门。刚才的一切就在一瞬间发生了,完全没有先兆,出乎预料。我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我发现吕擎转身的时候脸色还有点发青,还在骂:“这个小王八蛋,他也学会泼污水了……”

吕擎激动得解了衣扣,站在窗前喘息。我在想怎样把话题引开。我说:“我们最近要出差了——我想和纪及一块儿到东部平原上去,可能要走开很长时间……”

“出去走走也好,老在这座破城里闷着,非气疯不可。”吕擎捣了一下墙壁。

“勒扬到后来就是被逼疯的——在这个城市被逼疯是很容易的,你瞧刚才那个小秘书,他一方面要跟你学习,另一方面又要当面嘲笑我们……”

吕擎擦着自己的手说:“这小子如果跑慢了,我非砸断他的鼻梁骨不可。他总以为我们这样的人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也不会知道我吕擎就天天练拳、打沙袋。我一拳就能把这臭小子的脑壳揍个大包!”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又要说纪及,说科学院,最后议论起娄萌,说到了她的男人于节——吕擎说于节算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人物”。

我说于节的人品不错,只是胆子小一点。他人很老实。

吕擎摇头:“我的导师最熟悉于节了,他们是老同学。他说于节根本就不是一个科学家,他怎么能到科学院去做领导?”

“行政管理也可以啊,不一定非要科学家才能当院长。”

“那他为什么要一个研究员的职称啊?”

我没法回答。

“于节只写过几篇文章,他那几篇文章你看了能笑掉牙。就凭这几篇文章当了研究员、教授,你说滑稽不滑稽。我们导师说于节这个人笨得出奇,在学校里就是有名的一个反应慢的人,几乎门门功课都不及格。现在呢,竟然到科学院里当了头儿,这简直是滑稽。类似的事儿我们导师知道很多,扳着手指一口气能数上好几桩,所以说现在全都乱套了——你很可能发现一个数学系教授只具有初中数学水平,也可能发现一个艺术家协会的头儿是一个大老粗,连一本稍稍像样的小说都读不懂。”

我说:“大学里也许会好一点。”

“你错了,大学一点也不比别处好,它们的情况非常相似。大学确实有一些老学人令人尊敬,可是那些招摇撞骗的人更多,名声传得更远。他们也结着领带鬼模鬼样的,名片上印的头衔吓死人,你知道他们肚子里装了什么?你不会知道,因为一眼看上去都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