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毛水怪(第2/10页)
我很抱歉:“你饿吗?”“哼!你就不饿么?”
“我还好。”“别装啦。你饿得前心贴后心!你刚才理他干吗?”
“啊,你受不了吗?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孙主任,我错了’!”
“你怎么说这个!你你你!”她气得眼圈发红。我很惭愧,但是也很佩服妖妖。她比我还“复杂”。我朝她低下头默默地认了错。我们两个就好一阵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肚子饿得难受,妖妖禁不住又开口了:“哎呀,孙主任还不回来!”
“你放心,他们才不着急回来呢。就是回来,也得训你到一点半。”我真不枉了被叫做怪物,对他们的坏心思猜得一点不错。
妖妖点点头承认了我的判断,然后说:“哎呀,十二点四十五了!要是开着门,我早就溜了!我才不在这里挨饿呢!”
我忽然饿急生智,说:“听着,妖妖。他们成心饿我们,咱们为什么不跑?”“怎么跑哇?能跑我早跑了。”“从窗户哇,拔开插销就出去了。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说得好。我们爬上了窗户,踏着孙主任桌子上的书拔开了插销,跳下去,一直溜出校门口没碰上人,可是心跳得厉害,真有一种做贼的甜蜜。可是在街上碰上一大群老师从街道食堂回来,有校长、孙主任、刘老师,还有别的一大群老师。
孙主任一看见我们就瞪大了眼睛说:“谁把你们放出来的?”我上前一步说:“孙主任,我们跳窗户跑的。我饿着呢。都一点了,早上也没吃饱。”妖妖说:“等我们吃饱了您再训我们吧。”
老师们都笑得前仰后合。校长上来问:“孙主任为什么留你们?”“不为什么。班上上刘老师的课很乱,可是我们可没闹,但是孙老师说我们‘复杂’,让我们考虑考虑。”老师们又笑了个半死。校长忍不住笑说:“就为这个么?你们一点错也没有?”
妖妖说:“还有就是陈辉说孙主任和刘老师比我们还复杂。”“哈!哈!哈!”校长差点笑死了,孙主任和刘老师脸都紫了。校长说:“好了好了,你们回去吃饭吧,下午到校长室来一下。”
我们就是这样成了朋友,在此之前可说是从来没说过话呢。
我鼓了两掌说:“好,老陈,你编得好。再编下去!”老陈猛地对我瞪起眼睛,大声斥道:“喂,老王,你再这么说我就跟你翻脸!我给你讲的是我一生最大的隐秘和痛苦,你还要讥笑我!哎,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个,真见鬼!心灵不想沉默下去,可是又对谁诉说!你要答应闭嘴,我就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你听着,当天中午我回到家里,门已经锁上了。妈妈大概是认为我在外面玩疯了,决心要饿我一顿。她锁了门去上班,连钥匙也没给我留下。我在门前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决地走开了。我才不像那些平庸的孩子似的,在门口站着,好像饿狗看着空盘一样,我敢说像我这般年纪,十个孩子遇上这种事,九个会站在门口发傻。
好啦,我空着肚子在街上走。哎呀,肚子饿得真难受。在孩子的肚子里,饥饿的感觉比大人要痛切得多。我现在还能记得哪,好像有多少个无形的牙齿在咬啮我的胃。我看见街上有几个小饭馆,兜里也有几毛钱。可是那年头,没有粮票光有钱,只能饿死。
我正饥肠辘辘在街上走,猛然听见有人在身边问我:“你这么快就吃完饭了吗?”我把头抬起来一看,正是妖妖。她满心快活的样子,正说明她不唯没把中午挨了一顿训放在心上,而且刚刚吃了一顿称心如意的午饭。我说:“吃了,吃了一顿闭门羹!”你别笑,老王。我从四年级开始,说起话来有些同学就听不懂了。经常一句话出来,“其中有不解语”,然后就解释,大家依然不懂,最后我自己也糊涂了。就是这样。
然后妖妖就问我:“那么你没吃中午饭吧?啊,肚子里有什么感觉?”老王,你想想,哪儿见过这么卑鄙的人?她还是个五年级小学生呢!我气坏了:“啊啊,肚子里的感觉就是,我想把你吃了!”可是她哈哈大笑,说:“你别生气,我是想叫你到我家吃饭呢。”
我一听慌了,坚决拒绝说:“不去不去,我等着晚上吃吧。”
“你别怕,我们家里没有人。”“不不不!那也不成!”“哎,你不饿吗?我家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呢。”
我有点动心了。肚子实在太饿了,到晚饭时还有六个钟头呢。尤其是晚饭前准得训我,饿着肚子挨训那可太难受啦。当然我那时很不习惯吃人家东西,可是到了这步田地也只好接受了。
我跟着她走进了一个院子,拐了几个弯之后,终于到了后院,原来她家住在一座楼里。我站在黑洞洞的楼道里听着她“哗啦啦”地掏钥匙真是羡慕,因为我没有钥匙,我妈不在家都进不了门。好,她开了门,还对我说了声“请进”。
可是她家里多干净啊。一般来说,小学生刚到别人家里是很拘谨的,好像桌椅板凳都会咬他一口。可是她家里就很让我放心。没有那种古老的红木立柜,阴沉沉的硬木桌椅,那些古旧的东西是最让小学生骇然的。它们好像老是板着脸,好像对我们发出无声的喝斥:“小崽子,你给我老实点!”
可是她家里没有那种倚老卖老的东西,甚至新家具也不多。两间大房间空旷得很。大窗户采光很多,四壁白墙在发着光。天花板也离我们很远。
她领我走进里间屋,替我拉开一张折叠椅子,让我在小圆桌前坐下。她铺开桌布,啊啊,没有桌布。老王,你笑什么!然后从一个小得不得了的碗橱往外拿饭、拿菜,一碟又一碟,老王,你又笑!她们家是上海人,十一粒花生米也盛了一碟,我当时数了,一个碟子就是只有十一粒花生米。其他像两块咸鱼、几块豆腐干、几根炒青菜之类,浩浩荡荡地摆了一桌子,其实用一个大盘子就能把全部内容盛下。然后她又从一个广口保温瓶里倒出一大碗汤,最后给我盛了一碗冷米饭。她说:
“饭凉了,不过我想汤还是热的。”
“对对,很热很热。”我口齿不清地回答,因为嘴里塞了很多东西。
她看见我没命地朝嘴里塞东西就不逗我说话了,坐在床上玩弄辫子。后来干脆躺下了,抄起一本书在那里看。
过了不到三分钟,我把米饭吃光了,又喝了大半碗汤。她抬起头一看就叫起来:“陈辉,你快再喝一碗汤,不然你会肚子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