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页)


西七道巷的茶馆门口,坐着一个老头,面前放着一个装着凉茶的大玻璃瓶子,从来不见喝,总在打盹。他是专门收取马路边的停车费的,你以为他打盹而停了车要走,他立即就提着大玻璃瓶子过来收费了。停车费是三元钱,好多人只给他一元钱而不要费票,他不行,和人家吵,人家给了三元钱生气了不要费票,不要也得给你,他把票撕下来就扔在地上。老头对我却好,我一经过,他就叫我去喝水,说:小伙长得好!我说:我可把你话当真的噢!他说:你一个拾破烂的咋迟早见着都喜眉笑脸的?我说:我名字叫刘高兴,我得名副其实。老头也高兴了,要送我水瓶,我不要,他把水瓶挂在我的车把上。
嘿,长途送货的卡车司机有这样的大玻璃水瓶,出租车司机有这样的大玻璃水瓶,我刘高兴也有了!
哎破烂!破烂哎!
谁在喊叫,胖墩墩的一个女人逆着阳光提着一捆旧报纸跑过来。城里的女人年轻时都花枝招展,稍上些年纪便虚腾腾像面包。她翻动我的秤杆,说:破烂,都说现在的小贩秤不准,你这秤准不准?
我没有应她,点了一根纸烟吸。
她说:你吸什么纸烟,这么呛的!
我吸纸烟有个特点,吸进口从来不下咽,在喉咙口兜一圈就吐出来了,五富吸旱烟卷是猛吸进肚然后再从鼻子慢慢喷出来,所以他老咳嗽,我不咳嗽,也没痰。
我提了秤称旧报纸,她伸过头来看准星,秤杆是平的,她把秤锤往出挪,秤杆子成了老牛喝水。行噢,算二十二斤,一斤一元,二十二斤是二十二元,我把二十二元要递给她。她说不对,别人是一斤一元三角,你怎么是一斤一元?一斤一元三角,二十二斤是二十八元六角,四舍五入,二十九元呀,我开杂货铺的,你骗不了我。
什么是小市民,这就是小市民。这么大的城怎么就有这么小的市民,她经见得多,又开杂货铺在一分一厘上抠掐惯了。
她说:你这破烂,问你话哩?!
问的屁话!我放下旧报纸,不收了,拾破烂的怎么就成了破烂?拉起架子车就走,她如何在后边喊,我没停。
走过巷道第一个丁字路口,我扑哧倒笑了,何必计较呢,遇人轻我,必定是我没有可重之处么,当然我不可能一辈子只拾破烂,可世上有多少人能慧眼识珠呢?
我想去看看兴隆街所栽的那棵紫槐,悠然地拉着架子车,不紧不慢,蛮有节奏。有节奏了,拉着架子车就不累,而且能欣赏街巷两旁商店门头。商店的门头一个比一个洋气,所谓洋气就是有洋人的气息吧,我也觉得门匾上写着洋文好看,橱窗里摆着的洋酒瓶比白酒瓶子好看,贴着的那些广告里洋女人也好看。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了几个门匾上和摆在门口的货价牌上的字写错了,比如鸡蛋的蛋怎么能写成旦?
喂,出来,出来!我招呼着店里的人出来。
我说,这个字错了!
店里人看着我,不以为然。我说是错了,拿了树棍在地上写正确的蛋字,他说走吧走吧,拾你的破烂去!
走当然走,但我又写了一个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