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2页)


五富又开始了他的清风镇式的咒骂,骂老板过河溺水,上山滚坡,天打雷击,断子绝孙,甚至咬牙切齿说他如果是小偷他就专偷这个饭店,如果他是黑道人今夜就去抢这个老板,把老板的头按在涮锅水里,在老板的饭锅里拉屎撒尿,让叫他是爷爷。
我说:闭了你的臭嘴!
五富说:你让我心里干净,我能不龌龊吗?
我看着五富,我的眼泪却流出来了。我第一回流眼泪,我的眼泪一流出来就止不祝吧嗒吧嗒落在地上。五富当下是愣住了,他说你咋啦高兴,咋啦,是我不听话吗,那我不骂了,我再不骂了。我的眼泪还在流。
事后五富告诉我,我的眼泪在那时好像没拧紧的水龙头,又像是被砍了一刀的漆树,流出来汁是稠的,泪滑过脸,脸上就有了明显的痕道。他说他没有想到我为他这么伤心流泪,让他非常害怕。
错了,五富,我不会为你流泪。我用不着为任何人流泪。我之所以能当着五富的面流泪,是那一刻我突然地为我而悲哀。想么,那么多人都在认为我不该是拾破烂的,可我偏偏就是拾破烂的!我可以为翠花要回身份证,可以保护五富不再遭受羞辱,而鞋夹不夹脚却只有我知道。
当一只苍蝇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飞动,我听到过导游小姐给那些外地游客讲这是从唐代飞来的苍蝇。我已经认做自己是城里人了,但我的梦里,梦着的我为什么还依然走在清风镇的田埂上?我当然就想起了我的肾。一只肾早已成了城里人身体的一部分,这足以证明我应该是城里人了,可有着我一只肾的那个人在哪儿?他是我的影子呢,还是我是他的影子,他可能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老板吧,我却是一个拾破烂的,一样的瓷片,为什么有的就贴在了灶台上,有的则铺在厕所的便池里?
我说:我要找一个人!
五富又是惊讶地看着我,他说:你也找人?找!我总有一天要找那个饭店老板算账的!
我仰起头,天空上正飞过一架飞机,飞机拖着长长的一道白云,不,是飞机把天划开了一道缝子。我的眼泪止住了,但回到了池头村,却一夜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