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3页)


我说:说笑话的,你当真的。不能再惹她的话了,开始洗锅做饭。
火生起来的时候,我在想:杏胡的话若不是诓我,就让火笑起来。念头刚一闪过,火苗嚯嚯嚯就响。五富说:火笑了,今日肯定能收好东西!我心颤肉跳,低头瞧着火不再出声,又想:火还能再笑吗,如果火再笑,小孟就不是妓女,如果火不再笑了,小孟肯定就是妓女。想过,就等着火笑。火迟迟不笑。我用嘴吹火,稀饭就从锅里溢出来。赶紧去擦,火再次笑了:嚯,嚯,嚯!我如释重负,在心里喊起来了,并仔细地回忆着在美容美发店里的一切见闻:那间房内睡的或许是店里的什么人,真要做那事怎么房间不关门呢?隔壁的床响为什么不是在做按摩呢?小孟让我去冲澡,她一定是觉得我出了汗。她是说:我以为……以为我也是来做按摩的。按摩有什么?她的解释,她的不好意思,能是妓女吗,有这么漂亮善良的妓女?小孟不是妓女!
早晨的饭我吃得很多。五富驮我去兴隆街,我也兴奋得给他讲了许多发生在这个城里的新闻。五富惊讶我怎么知道这么多,我告诉他要读报纸,你整天收废报纸为什么不读一读呢?五富说咱拾破烂的读什么报,我一看见字头就疼,看过十遍八遍也记不住的。他冷丁却问我:杏胡说黄八去了城隍庙后街的舞场,真有那事吗?我说:那地名你咋一听就记下了,想去呀?
五富说:我只是问一下么,你能到美容美发店去,我问一下还不行?
放屁!我吼了一声。
我一变脸,五富不吱声了。我原本要建议经过美容美发店那条街巷去收购站取三轮车和架子车,也不好意思再说了。自行车依然走的是我们走惯了的路线。
这白天里,气温明显增高了。街上穿裙子穿T恤的越来越多,西安的春季实在是短。和五富分手后,我几次冲动了要拉着架子车去美容美发店那条街巷,但几次扭转了车头,又把车头倒过来。我没有理由和借口再去店里,见了小孟又如何对她说话,况且我今日没有穿那件西装,更没有冲个澡。从九道巷到十道巷,于兴隆街的转弯处,一对年轻的男女相拥着走了过来,女的头发烫得像只哈巴狗,她完全是个哈巴狗托生的,城里的许多女人都是宠物变的,男的很白净,却穿着紧身的花衫子,不伦不类。他们走过来时明明看见了我,仍是各自的一只手相互抚着对方的屁股。这让我有点生气了,他们是以为我是个拾破烂的就所以做什么也不避吗?瞧那个男的,长得就不像个男人,男人是和女人两极着长才是真正的男人,这种油头粉面的样子其实是什么都干不了的绣花枕头。而那女的有小孟漂亮吗?光那双短腿,短腿肚子上那么大的两疙瘩肉,她连给小孟拾鞋的份儿都没有。他们毫无避讳地朝着我走过来,我也就挺胸昂首地走过去。你们在恋爱,刘高兴也是在恋爱着,而且一个拾破烂的还就爱上了城里的女人,在庙里拜菩萨就敢爱上菩萨!
刘高兴是多么高兴呀,高兴了的我没人倾诉,我拿出了箫就在路边吹了起来。
这次吹箫绝对是自己给自己吹的,但围观的人很多。城里人比乡下人更喜欢扎堆儿看热闹,有这么多人围观,我非常得意,他们给我鼓掌,我就忘却了时间和空间,一边吹着一边将眼睛盯住某一个人,再盯住某一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当我目光盯住时不报以微笑的。就在这时,我的天,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小孟。箫声呜的一声没了。
小孟是坐着一辆小车经过这里而停下来看热闹的,她是一条长腿从车门里伸出来,还在侧头用手撩着扑撒到额前的长发时,我就看见了。她好像有些近视,眼睛细眯着走近来。漂亮的女人多是些近视吗,还是漂亮的女人高傲才这样仰头眯眼地走路?她站在了围观的人的身后,鹤立鸡群,当定睛发现了吹箫人是我,噢的一声,立即用手捂了嘴。于是,我们的目光碰着了目光。如果我们是在武侠电影里,这目光碰目光会铿锵巨响,火花四溅的。
难见时是那样的艰辛,能见时却是这样的容易。
我有些热,摇了摇脖子。她的身后车水马龙,街道永远是川流不息的河,一切都在流动着,小孟是固定的。吹呀,怎么不吹啦?看热闹的人群起哄着。我重新把箫拿起来,嘴对住了箫孔,我是要用一阵长音把她拉住,勾引着从人群里走近来。但是,停在路边的那辆小车摇下了车窗,一个男人头伸出来在大声说:这有什么看的呀,吹箫讨要的么!
谁是吹箫讨要的?我对这个男人仇恨了,这个男人是谁,小孟的男朋友?如果小孟有这样开着高级小车的男朋友,她还会在美容美发厅里打工吗?小孟会又坐回小车离开去吗?如果小孟被他这么一说就又回坐到小车去,她能刚才让停了车出来吗?我迅速地做出判断,我的判断是准确的,小孟转身往小车跟前去,给那男人说了句什么,小车开走了。就在小车倒转车头而去时,我蓦地认出了那男人正是丢皮夹的!我当即就喊了一声,但我喊的是小孟。
小孟!
小孟就在马路沿上站着,看见我丢弃了围观的人群向她跑去,她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纹丝未动。
事后我向五富提说过这件事,五富说我是胡编。这确实像在胡编,世上的好多好多事情巧合得就像胡编乱造。我和小孟面对面地站在了马路沿上,你能想象那是怎样的场面:一个漂亮时尚的女人和一个拾破烂的人组合在一起,而且在很亲近地说话,围观的人像看电影一样忽地又拥过来,表现了极大的疑惑不解的热情。看吧,看够了吧?我把箫别在了后衣领,挥挥手,人群走散了。
突如其来的会面使我完全陷于慌乱中,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她说话,只傻乎乎给小孟微笑,我自己都觉得笑得不自然。
小孟说:你拾破烂了?
我说:我本来就是拾破烂的么。
小孟的开口打破了我难堪的僵局,但我一出口却使小孟十分的尴尬了。我怎么这样说话,面对的是五富和黄八吗?小孟被噎住后,脸色开始发红,她想拿我的箫,手动了一下又放下了,说:箫吹得真好!
我说:因为是拾破烂的你才觉得吹得好吗?
她说:……你恁多的心思?
我说:拾破烂的么。
她说:我可不是看不起拾破烂的呀!
我说:是吗?
我讨厌起我的阴阳怪气了,但我着实是兴奋了。她穿了件青色的牛仔裤,牛仔裤使她的屁股显得饱满结实,腿更直更长。我又说一句:是吗?她有些难以招架,本能地往后退了一下,要把身子靠在那棵胳膊粗的梧桐树上,可向后退了一下,扑通窝在地上,立即哎哟地呻吟。突然的变故我以为她在搪塞,心里还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而她的脸上已经出汗,痛苦使眼泪也要流出来。崴了脚吗,真的崴了脚吗,她的脚上依旧穿着那一双高跟皮鞋!我赶忙蹲下去要给她揉脚脖子,脚脖子像一盆火,我手不敢靠近,她说:把鞋脱了,把鞋脱了。我把高跟鞋脱下来握在手里,眼看着脚脖子就肿了。我没有了油滑劲,我说:这都怪我。她说:怪鞋,鞋跟太高了。我把她往起扶,扶起来一松手,她又坐下去,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