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第2/2页)
那是十三号,十三这个数字真的是凶数。
那天我离开池头村去美容美发店的时候天在阴着,手伸出来有些凉。夏天似乎就要过去了,立秋后晚上再没能什么也不盖地睡觉了,而且瓜果吃了容易闹肚子。我临走叮咛五富把夹克穿上,又将窗台上的那碗兰草移放在了墙根,因为窗缝老往里钻风。兰草经过一个夏季,养得还好,但天刚一转凉,叶子就黄蔫了,五富几次说扔了算了,我没有舍得,那个早上我还给兰草说:一定要精精神神活,活到我买了床垫,让孟夷纯能看到你!我这么给兰草说话,咚的一声,墙上的木架板就掉了下来,孟夷纯穿过的那双鞋,一只落在了地上,一只落在了墙根的兰草碗里,鞋湿了,兰草碗也翻了。这都是预兆,不祥的预兆!但我是那样的笨,当时竟然就没有想到这是预兆。
孟夷纯被警察抓走了,并且被抓走了五天。
站在美容美发店对面的那堵墙下,墙上是我来见孟夷纯时所划下的二十多条道痕,孟夷纯却再不见了。我是知道的,孟夷纯从事的那份工作最容易出事,可西安城这么大,从事和她一样工作的人不计其数吧,天上的鸟儿拉屎,偏不偏就落在她的头上?
美容美发店那个胖乎乎的女店员,她是和孟夷纯关系最友好的,她告诉了我,这一条巷里的美容美发店向来都是十分安全的,因为兴隆街派出所所长的两个亲戚也在这里开了店,而每个店的老板都与所里的一些人熟,并定期带着礼去看望他们。但是,偏偏北京的一位负责全国扫黄打非的大官来到了西安,市公安局突击整顿一些舞厅、洗浴中心、美容美发店,而且是专门一批警察,根本不给各派出所打招呼,突然行动,孟夷纯就倒霉地撞在了枪口上。那天六七个警察进来,吓唬着在楼下的所有人都靠墙站,不许动,老板假装着要去那柜台上取纸烟,她就想按柜台下的电钮,那个电钮一按,楼上的人就会知道有紧急事情能立即隐藏起来的,但警察并没有让老板走动,而三个警察就冲上了楼,把孟夷纯和一个客人带下来了。带下来时孟夷纯是没有反抗,也没有哭,往门口停着的一辆警车上走,老板是拿了一条毛巾往她头上一盖,但孟夷纯是把毛巾取了,她嫌弄乱了她的头发,还回头朝大玻璃镜上照了一下。
胖女子说:这条巷道那天抓走了二十八对,我们店就孟夷纯和那个客人,后来老板也被抓走了。
我说:最该抓的就是老板!
胖女子说:老板已经放回来了。
我说:她怎么放回来了?!
胖女子说:听说那个大官回京了,她有关系,疏通后就回来了。
我立即去找老板,这个平日总在脸上涂一层厚粉的女人,脸上已没了颜色,粗糙而松弛着皮肉是那样的难看。我问孟夷纯现在在哪儿?她说在劳教所里还能在哪儿?!她对我一直态度刁横,我只好软下口气,央求她也疏通疏通关系把孟夷纯放回来。她说她是带着人去疏通过,回话是罚交五千元就可以放人的,你有五千元吗?我哪儿有五千元呀,今辈子手里没有一次性经过五千元。我说孟夷纯是你的店员,也是你的摇钱树,你应该赎她呀!她说你是她的乡党你赎呀!我说我没钱么。她说我也没钱。她坐在那里吃纸烟,吸一口吐一口,还把烟雾往我脸上喷,我真想给她一拳头,但我忍了,不停地求她,几乎什么话都说了,比如,如果赎了孟夷纯出来,孟夷纯绝对会再赚钱还你;比如,我和孟夷纯今生都记你的恩德,来世也给你做牛做马;比如,你要觉得这些许愿都是虚的,我从现在起就来店里干活,洗床单,烧炉子,冲厕所,我把你叫姨。她说你要给我五千元,我把你叫爷!她拿了拖把拖地,拖地是启发着我走的,我就抹着眼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