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3/5页)


  这对于狗尿苔非常痛快,他怎么就能想到这个好点子呢?他甚至已经想好,再见到了守灯了,他要向守灯讨柿饼吃,守灯应该感谢他,因为他也是为守灯解了气。然而,狗尿苔半下午坐在家里等候动静,他要看看水皮从自留地回来开不了门,怎样地用石头砸锁子,怎样地把一扇门抬开来,怎样地在巷道里开始叫骂。但是,晚饭前巷道里安然无息。吃晚饭时狗尿苔端了碗在院子里吃,碗里就有了星星,他是朝着星星喝一口,星星还在,再喝一口。婆说:猪呀,响声恁大?狗尿苔说:饭稀得只能吸着喝能不出声?婆说:夹些酸菜,搅一搅饭就稠了。狗尿苔夹了酸菜,却端着碗出了院门。巷道里空荡荡的,差不多人家的院门都关了,有几户还开着,跌出一片光亮,一只猫从那里悄声走过,倏忽又蹿上院墙头,两颗莹莹的绿光在黑暗里明灭。去了南斜巷,使他吃一惊的是水皮家院门竟也开着!水皮端着碗坐在门槛上吃,狗尿苔退不及,只好直走过去,却假装要找水皮家隔壁的得称:得称,得称叔!得称家的院门锁着。水皮说:狗尿苔,吃的啥?狗尿苔说:能吃啥?再说:得称人不在?水皮说:他丈人过寿,一家人去西川村了。狗尿苔说:哦。就走了回来。
  这一夜,狗尿苔没有睡好,翻来覆去地想不通水皮家怎么就开了门,是把锁子撬开了的还是把门扇抬开的,怎么总不见水皮的埋怨和叫骂?
  奇怪的是,接下来的几天,村里不断地传出丢了院门钥匙,人们互相说着,竟然所有巷子里都有人丢了钥匙。狗尿苔醒不开:难道还有谁也在偷了钥匙扔了?
  一个中午,婆收工回来,路过支书家院墙外,拾到了一张报纸,喜欢得叠起来,拿回来剪花儿,开院门时却在门框脑上摸不到钥匙,急得在门口转圈圈。正好霸槽和杏开过来,杏开看见婆在那里站着,钻到旁边一个厕所里不出来,霸槽说:蚕婆你咋啦,满头的水?婆说:门钥匙不见啦!霸槽说:你家钥匙也丢了?我寻支书去,村里这些天不断地丢钥匙,他当的什么支书,治安差成这样了?!
  霸槽真的就去找了支书,支书和老伴在卧屋里用报纸糊墙。古炉村是订着一份省报,原先是放在公房里,但当日的省报由镇邮递员送来都是过了好多天,村里又没有几个人能认字,人们在晚上去公房记工分时常常就把报纸撕了条儿卷了烟来吃,支书便把报纸拿回了家,积攒了糊墙。院门一响,支书问:谁呀?听到霸槽说:我。老伴说:他逛荡鬼寻你干啥,别理他。支书说:贼要偷你,你越防贼越惦记你,干脆让贼出来招呼他吃了喝了,贼就不再来了。这货是个咬透铁,别人可以不理,他得理。就去开院门。老伴说:等一等。急忙把晾在院子里的簸箕端到上房收拾了,簸箕里是别人送来的点心,送得多,又舍不得吃,放在簸箕里晾着。
  霸槽进来了,支书说:你坐。自己就蹴在凳子上吃水烟。支书出门袖筒里塞着个长杆旱烟袋,回到家都是水烟锅。他吃水烟很讲究,把烟丝在指头上揉呀揉呀,揉成个小球球了,按在水烟锅的烟哨上,然后一手端了,一手拿了纸媒,嘴那么一皱,噗地吹口气,纸媒就着焰了,像开了一朵小梅花,再然后点着烟丝,噙了烟锅嘴儿呼噜呼噜吸,水烟锅里像藏了个叫唤的扑鸽。霸槽没有坐,他担心一客气地坐下来他说话就没冲劲了,他在说村里的治安成什么样子了,竟然有了贼,这贼不是一个,而是一拨,连钥匙都偷起来了!支书嗤的一声,把燃过的烟丝球球吹掉了,又揉上一个烟丝球球按上了,又噗地吹纸媒。霸槽说得太急,连吃带喝的。支书说:哎,哎!霸槽愣了一下,不知道支书啥意思。支书说:你耳朵塞狗毛了吗,叫你你不应?!卧屋里老婆说:喊我哩?支书说:倒一碗开水,让霸槽喝了慢慢说。他老婆从卧屋出来,嘴角沾着一粒点心屑,笑笑地说:是霸槽呀,婶给你烧些开水去。霸槽说:我不喝。他还要把他的话说完,就说:这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吗,过去的古炉村路不拾遗,如今抬蹄割掌啊?!支书不噙烟锅嘴了,鼻子里往外出烟雾,两股子烟雾就在他和霸槽面前绕花子,挽圈子,千变万化,但他一吹,什么也没有了,说:我记得你家是贫农?霸槽说:是贫农。支书说:是贫农咋说这话,古炉村不是共产党领导是地富反坏右当权啦?霸槽一下子噎住了,说:我是来给你反映情况的。支书说:好么,反映情况好么,不要急,你说,啥事?霸槽说:啊,蚕婆家的钥匙丢了。支书说:这事我知道。霸槽说:你知道?支书说:啥我不知道?看它哪个虫虫子敢从古炉村的巷道里爬过?还有啥事?霸槽说:再没啥事。支书说:没事了,你回去把你家后檐收拾一下,一页瓦掉下来啦。
  霸槽离开了支书家去他家后檐查看,后檐瓦果然是掉下来一页,他惊讶支书真的留神着古炉村的一草一木,却又想,我是给支书发凶去的,怎么倒让他给不知不觉地支配开了?而支书在家又吃了一锅子水烟,就出来去狗尿苔家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把钥匙丢了。果然是开不了门,他说:会不会把钥匙放别处了?婆说:能放到哪儿去,人老几辈子都是钥匙放在门框脑上的。支书着人把一扇门抬下来,他就在村里调查着谁家都丢过钥匙,一调查,竟然挨家挨户地丢过,最早在南斜巷,再就是西拐巷,横巷,三岔巷,再从南边到了北边的庙巷,拐巴子巷,又折回东边来。支书脸便变了,问:还丢了什么?回答是米没丢面没丢,萝卜土豆在屋檐下台阶上放着都没有丢。支书突然醒悟了什么,问丢过钥匙的得称:你丢了钥匙后来怎么开的门?得称说:我不敢给你说谎,钥匙丢了门开不了,我就从隔壁有粮家的门框上拿了他家的钥匙开的。冯有粮立即说:得称你狗日的偷了我的钥匙?得称说:我不是偷,是拿的。冯有粮说:把猫叫个咪!支书就问冯有粮:你发现丢了钥匙又是昨开的?冯有粮说:我也是拿了隔壁的钥匙,反正是我家丢了钥匙才去拿别人家的钥匙。支书一家一家问,结果几乎是一家拿一家,有的正好是那一家当天不在,隔了一天两天,这家又开始拿另一家,就这么一直传下来,传到了狗尿苔家。
  支书说:把他的,原来就只丢了一把钥匙,弄得古炉村鸡飞狗咬!
  但一把钥匙让古炉村鸡飞狗咬,这使支书不能容忍。谁是第一个偷钥匙的,偷钥匙并不为钱财,这就不是偷而是故意捣乱了。他让人把守灯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