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3/3页)
狗尿苔并不晓得霸槽去牛圈棚干什么,天擦黑,谁家的孩子又屙下屎了,哟哟哟,唤狗的声音一起,所有的狗又都欢呼着在巷道里跑。老顺家的狗就出现了,还要呐喊,撞着狗尿苔过来,只老顺家的狗被剪了毛,虽然毛已经长了上来,但仍喜欢给狗尿苔骚情,它扑上来使劲摇尾巴,狗尿苔说:我没空!径直往牛圈棚去。
牛圈棚里没人,他说:欢喜爷!欢喜爷!北边牛槽背后一个粗声说:闭嘴!是霸槽正弯腰推牛槽,把牛槽推开了,拿镢头挖下边的土。狗尿苔说:欢喜爷回家吃饭去了?挖这干啥?霸槽说:少说话,把挖出的土往旁边铲。
牛槽下的土软是软,挖着挖着却有了盆子大的石头,掏出了石头再往下挖,已经挖出三尺多深的一个大坑了,月亮爬出山,又坐到了隔壁的霸槽家的老宅屋脊上。一直在骚动不安的牛就往坑边来,用蹄子踢土,虽然都有鼻圈绳把它们拴在柱子上,仍企图用头来抵,狗尿苔几次要铲土,躲着身子不敢到跟前去。霸槽说:打么,用棍打么!一镢头就抡过去打在一头牛的胯上。狗尿苔认得那是生有牛黄的花点子牛,花点子牛大声叫唤,后来就卧下来,卧在了坑沿上。霸槽还要打,它就是不起来,把鼻圈绳解下来,一头扔过横梁上了再使劲拉,牛脖子被拉直了,身子才站起来,汗水就滚豆子一样从牛背上往下掉。狗尿苔说:不敢拉了,它有牛黄,要拉死呀!霸槽说:死了有牛肉吃!又挖下了一尺,霸槽说:屁善人,他哄我哩!狗尿苔这才醒悟霸槽在这里挖土是善人禳治出的主意。他说:善人让你挖的?霸槽说:他说牛槽下边有个石碑子,把石碑子让我栽到山门前,这哪儿有石碑子?!狗尿苔说:他没说是啥石碑子?霸槽又是一镢头挖下去,挖出来一个盆子大一块软乎乎的东西,说:肉?!狗尿苔说:地里能挖出肉?霸槽把那东西扔出坑了,果然是一块肉。可地里怎么会有肉呢?狗尿苔说:我是不是做梦哩?霸槽说:你能做出这梦?!狗尿苔用力戳戳那肉,肉还能动,说:活的,啥个动物?霸槽低头看了,是活的,是个动物,可动物都有鼻子眼睛嘴的,这动物没鼻子眼睛嘴,囫囵囵一个软肉疙瘩。正奇怪着,欢喜来了。
欢喜在家吃饭,吃着吃着心里一阵慌,他想是不是从牛圈棚临走时烧热水的灶火全弄灭了?又怀疑是不是每头牛都系好了牛鼻圈绳?放下碗又返回来。
山门下有了响动,狗尿苔就听到了,侧头又听了一下,是欢喜的脚步声,而且是朝牛圈棚来的,说:我尿一下。闪到了牛圈棚山墙的黑影处,待欢喜和霸槽吵嚷起来,便蹑手蹑脚跑了。
欢喜是把牛鼻圈绳从横梁上解下来,大声喝问为什么在牛槽下挖这么大的坑,是支书让挖的还是队长让挖的,你把牛圈棚挖塌了,让牛住到你家去?霸槽先是并没有恶声败气,让欢喜不要声高,说他在挖一个石碑子,挖出石碑子了就把坑填好,会把牛槽恢复原位的。欢喜说:牛槽底下哪有石碑子?霸槽悄声说会有石碑子的,善人他不敢唬弄我。欢喜说:善人是支书呀,他说话能顶话?霸槽说:这事对我很重要,你不要喊。欢喜说:对你好,对生产队不好,这是生产队的牛圈棚,谁来要挖就挖啦,想牵牛就把牛牵回家啦?霸槽说:你咋这难说话的,不给你说了,闪开,别让我燥气。欢喜说:你燥气,我早屁股眼里都是气了!你挖不成!欢喜跳进坑里一扑沓坐下来。霸槽拉他,他还不起,霸槽真就燥气了,一下子把欢喜抱紧,欢喜的胳膊腿成了一疙瘩动弹不了。欢喜说:你打我?霸槽说:我不打你。哼的一声,把欢喜像一筐土一样蹾在坑外。欢喜在坑外瓷住了半天,突然跑开了,说要去找支书,满巷道里就起了喊叫:霸槽破坏牛圈棚了!霸槽破坏牛圈棚了!
霸槽又挖了几下,还是没挖到石碑,村里的狗咬成一片。他拾起镢头,叫了几声:狗尿苔,狗尿苔!没有回应,骂了句妈的×,脚下绊了一下。绊脚的是挖出来的那个肉疙瘩,他在牛圈棚寻了个粪笼,装进去,提走了。
欢喜跑到支书家告状,支书并没有在家,到公社开会去了。但欢喜杀人般的吼叫,惹得好多人向牛圈棚跑来,他们看到牛圈棚里被挖开了一个大坑都吃一惊。有人说牛圈棚是集体财产,谁想挖就挖呀,他霸槽再对支书有意见,不能拿集体财产出气的,今日挖个坑,明日是不是溜了牛圈棚的瓦?当然也有人替霸槽开脱,说他要破坏,咋不拿刀来杀了牛,即便不杀牛也该砍牛圈棚的柱子呀?!话头从挖碑子又转到了善人,善人说牛槽底下有石碑子,牛槽底下真的有石碑子?有的说善人是异人,说话神着的,有的说他是不是不满搬出窑神庙而借霸槽来报复哩。因为支书没在村里,满盆又病重不出门,大家七嘴八舌各说各的,说着说着也没劲了,就一块动手把坑填了,挪好了牛槽,拍打着手要散呀,来回却说了一句:这公房好哩,不知定下来是多少钱?来回这话一说,众人倒安静了。月光下,公房的山墙头把两道黑影拖得很长,院子里分成了三块白。灶火说:你想买呀?来回说:你老顺哥那穷光蛋,卖了他的骨殖也买不起这房哟。土根突然说:咦,霸槽敢到牛圈棚来挖坑,是不是他想买这公房,还想着连牛圈棚也一块买呀?长宽说:他是该买的,可他能买起?!来回说:我看了,古炉村没人能买得起,房不住就烂得快,说不定将来住牛呀,那这一院子就全是牛圈棚了。灶火却冒了一句:有人能买起。老顺说:谁?灶火说:支书么。支书要买公房?众人想了想,这倒是可能,支书家虽然有一院子,上房住老两口,东厦屋是厨房,西厦屋是给在洛镇农机站的儿子回来住的,但东西厦子屋入深浅,进门盘个炕就没了转身的地方了。去年那儿子订了婚,如果结婚,东西厦屋能做新洞房吗?老诚嘴张得老大,说:噢。土根,秃子金,护院,铁栓,还有冯有粮都嘴张大了,说:噢,噢,噢。灶火说:这话我不愿意说,看你们老操这份闲心,我才说的。支书的眼光远哩,恐怕是在给儿子订婚时就有了把公房搬到窑神庙的心事了,公社张书记来说善人住得太宽展,有这个由头,趁机把公房搬到窑神庙去的。秃子金说:那这不就是阴谋了?!水皮说:都是瞎猜哩,不要说了!灶火说:为啥不要说,这是明摆的事么!水皮说:支书住房也困难呀。灶火说:霸槽没有他家困难?老宅屋快要塌了!水皮说:这是卖房哩,又不是送房的。灶火说:我说的话在肠子里转不了曲曲。水皮说:这哈意思,谁是曲曲肠子啦?灶火说:谁曲曲肠子谁知道!两人话说得不好听了,大家就劝开来:不说了,不说了,这房是公房,谁买都行,买多买少都行,反正卖了钱不按家按户分。回睡吧,回睡!长宽拍拍屁股走了,冯有粮,土根,老顺起身走了,接着大伙都起身一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