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2页)


  迷糊回去睡了,支书从后坡地直接去了天布家。天布在炕上捂了被子出汗,他媳妇和善人在炕下的脚地说话。支书一进去,善人站起来说要走,支书说:你来给天布说病了?善人说:天布伤风感冒,我给他拔了个火罐,又给脊背松松皮。支书说:你不要走,过会再给松松。善人说:行,你们说话,我坐到厨房去。支书说:你就坐在这儿,我们要说的都是生产上的事。善人就又坐下来,择门口放着的一捆韭菜。天布已经从炕上起来,发烧得满脸通红,支书说:你咋这时候伤风感冒?能坐吧,坐不了了你躺下。天布说:没事。两人就商量着这忙天的活计,支书说:满盆这一病,你就把队长的责任要给咱肩起来,龙口夺食,不敢有闪失。天布说:我怕不行,公社武干说农忙天不能放松备战,民兵训练不能停下。支书说:先忙过这几天,满盆如果还不行,咱就重选队长。天布点点头,就问支书在镇上开什么会了,农忙天开会,一定是有重要事情吧。支书就看了善人一眼,善人在择韭菜。支书说:你也听着。善人说:我没听,不该我听的我不听。支书说:要你听哩,听了提前给你提个醒。善人说:噢。支书就给天布介绍公社张书记传达县委的指示,说现在出现重大的特殊情况,城里,包括县上,都很混乱,学生不上课了,工厂也闹腾得不上班了,都是要文化大革命呀。天布说:哎呀,这一乱会不会苏联就打进来呀?支书说:就是呀,咋能乱呢?天布说:不可能乱的,这天是共产党的天,地是共产党的地,文化要大革命还是小革命,共产党还能收拾不住?!支书说:当然是,所以,指示上强调各级领导,县上的公社的生产队的党组织一定要领导好这次文化大革命,不能偏离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天布说:公路上见天有串联的,这是串什么联什么的,文化大革命是咋一回事?支书说:就是运动么。天布说:又要来运动呀?支书说:运动好么,咱也习惯运动了么。凡是运动,就是让牛鬼蛇神先跳出来,他们暴露了,共产党再收拾他们。咱古炉村有没有什么动静?天布说:没见啥异常,倒是霸槽不好好出工,整天在公路上招呼串联的学生,噢,他还戴了顶军帽,那军帽是串联的学生戴的,他戴上不知道要成啥精呀。支书说:我担心的就是他……支书突然歪了头,说:谁在说话哩?天布歪了头也听,善人和天布媳妇也歪头听,善人说:是算黄算割。
  算黄算割是在说话,一只在村南口塄畔下的麦田说:算黄算割,咕!一只在打麦场六升家的榆树上说:咕,算黄算割!两只鸟离得很远,但它们能说着话。
  支书说:天布,你给我说实话,咱古炉村会不会也乱?天布说:这话我说不准。要乱,能乱到哪儿去,咱扳指头一个个人往过数么,开石家不和整天吵吵闹闹的,可他还没个能在村里闹事的本事。土根,有粮,长宽是外姓,虽然对朱姓的夜姓的不满,但他们都是手艺人,有意见也就是村干部大小没他们份,出外干活少缴些钱的事。秃子金灶火能踢能咬的,可没人承头,他们也是瞎狗乱叫几下就没劲了。迷糊提不上串,铁栓行运跟后护家又能咋?老顺那不用说,马勺磨子是有心计,但要说闹事还不至于。就是霸槽和麻子黑,他们上没父母,下没儿女,又在外边跑得多,是得留神着,要给他们多安排些事干,有事干了,出不了村,我想就不会有啥事。支书说:我为啥不让卖瓷货了,就是不想叫他往外跑,可他在村里能老老实实挣工分?天布说:啥事情都是眼不见心不乱的,以前他再跑,没介绍信没粮票,还不是又回来了;现在只要公路没了串联的就好了。支书说:这咱管不了串联么。天布说:唉,县上指示要领导好运动哩,他们咋不直接限制串联呀?支书说:不知道么。天布说:咋样才不会乱呢?支书说:不知道么。两人就闷住不说话。
  一只鸡戴了个大疙瘩的冠从门口光亮中走进来,进来也没出声,睁着眼睛看支书。天布媳妇说:这狗日的咋还没进窝?啊支书,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给你打几颗荷包蛋?支书说:我不饥。天布说:去打么,支书从镇上回来的,哪儿吃饭了?天布媳妇就去了厨房,善人说:我帮你。也跟着去了厨房。
  在厨房里,天布媳妇说:善人,你听他们说了?善人说:听了。女人说:真的要乱呀?善人说:是乱啦,前天下河湾有人请我去说病,下河湾就乱哄哄的。女人说:好好的日子么,乱个啥呀!善人说:是五行乱啦。女人说:你开口闭口都是五行!善人说:这世界有五行,国家有五行,家庭有五行,性界有五行,心界有五行么。现在外边这么乱,依我看是国家五行乱了,国家五行就是学农工商官,这是国家的心肝脾肺肾。工人居木位,主建造,精工细作,成品坚实,为天命,偷工减料,不耐实用,是阴命。官居火位,主明礼,以身作则,为民表率,以德感人,化俗成美,为天命,贪赃枉法,不顾国计民生,是阴命。农居土位,主生产,深耕增产,为国养民,是天命,奸懒馋滑,歇工荒地,是阴命。学居金位,以为人师表,敦品立德为主,教人子弟,出孝入悌,为天命,敷衍塞责,只讲文字,不愿实行,误人子弟,是阴命。商居水位,以运转有无为主,利国便民,货真价实是天命,唯利是图,以假冒真是阴命。人要是存天理,尽人事,不论哪一行,都是一样的,哪行有哪行道,若是这行人瞧不起那行人,是走克运,国家元气准不足。如果各守自己岗位,守分尽职,是走的顺运,国家就必治。讲道要往自己身上归,先说自己是哪行,以往是以天命为主呢还是以阴命用事?国家是这样,一个村子也是这样。女人说:哎呀善人,你这是给我背书哩么!善人说:算是给你上课,可给井蛙说不清日月呀!女人说:善人你骂我哩?善人说:我没骂你,我只是急呢。女人说:支书愁得额颅上挽那么大个疙瘩,你咋不讲给他听?善人说:他是支书,他要肯让我讲我就讲,我要去寻他讲,他好了会认为我胡说八道,不好了还以为我这牛鬼蛇神要破坏哩。荷包蛋煮好了,女人在往碗里盛,善人却要出门走,女人说:给你也盛一颗!善人说:我吃的什么呀?女人说:你不吃也坐么,过会再给天布松松。善人说:还是我走,你不要喊,我悄悄走就是了。天布发过了汗,又这么说说话,或许就好了。说罢真的走了。
  女人端了碗往上房去,在院子里看天,天还是那么黑,又阴着,没见到七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