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2/3页)


  但是,满盆就是那疙瘩肉到底没能掏出来,人就憋死了。
  消息在村里传开,先是谁也不相信,以为是说笑话,还作践说满盆得了病后一心想死,用一根头发吊死过,在棉花包上碰死过,吃糖甜死过,结果都没死成,就又要吃肉吃死呀。而证实了满盆确确实实是肉卡在喉咙憋死了,就都往满盆家跑,边跑边说:天,咋有这事,咋有这事?!
  狗尿苔赶了去,村里人几乎全站在杏开家的屋里和院里,支书和磨子已经在商量着后事安排。按照风俗,人死了第三天就得下葬,但满盆没病前壮得如牛,年纪又不大,根本没有想到死亡,所以没有预先做棺材和拱墓,病了后,家里又没多余人,杏开也想不到她大很快要死,父女俩仍是你生我的气,我生你的气,就这么过着。三婶没事了过来陪满盆说说话,也曾提醒过杏开,说八成家的后院里有一棵桐树,一搂粗了,曾经说过要卖的。杏开说:他卖了也好,不卖了也好。似乎无动于衷。三婶说:如果价钱合适,你应该给你大买下,你大这身子……。杏开还有些不高兴,说:我大才多大岁数,在你面前还算是娃哩,再说他任务没完成呢。三婶说:他还有啥任务,中山上都建成窑场?杏开说:他不当队长了还建什么窑场,他是还得和我致气几十年哩!三婶说:你这娃!杏开笑着说:我大是头晕,走路不行,可肚里没病,能吃能喝的。但满盆就是在吃喝上没了命,一下子措手不及。磨子作了主,买了八成家的桐树,让八成就伐,湿着做棺材。让跟后带人去后坡拱墓,就在满盆家的老坟地里,用不着再看风水。跟后说拱墓要砖,用砖还得去下河湾村去买,就是买了还得两天拉砖。磨子便让秃子金开手扶拖拉机去,跑两趟就可以了,哪里要两天?磨子又扳指头算,棺材做得再快也得三天,还要上漆,又得两天,这就不能在第三天下葬,如果多放几天,帮忙的人一天三顿饭,杏开的粮食就踏扎得多,而且天热,尸体也放不了那么久。还是支书最后拍板,那八成家的桐树就不伐了,把他自己做好的棺材先济给满盆,拱墓也不去拉砖了,从窑场拉些废匣钵或破罐烂碗作墓墙,古炉村人修院墙都可以用废匣钵、烂碗破罐,墓墙咋不能用,何况满盆生前对窑场的事最上心,他死了住在那些匣钵碗罐的阴宅里,灵魂也安妥了。当下,磨子让人把摆子从窑场叫来,问窑场有没有废匣钵,摆子说有是有但不多,支书说那就拆满盆家的院墙,满盆家的院墙全是废匣钵垒起来的。事情就这样安排了,支书对磨子说:这几天你就在这儿经管着,你掇是凶死的,村里没好好办丧事,满盆毕竟是老队长,咱要给他办得体体面面。再说古炉村现在形势不好,人心乱着,趁这事把大家心性拢一拢。磨子说:你把你的棺材都让出来了,这事无论如何都要办好,老队长生前得罪了一些人,我挨家挨户让所有人都要来烧纸,能帮活的都来帮活。支书说:那好。我胃里烧烧的,先回去歇着,有啥事就给我说。但支书临走又去上房屋看了看满盆。满盆还在炕上,三婶叫田芽拿水给满盆净身子,而杏开还扑在他大身子上,叫喊着我大没死,大,大,她大叫不应,她伸手在被单下摸她大的手,说手还热着,又摸脚,说脚还热着,又哭着说:我大没死,我大没死!三婶也用手去摸,说:都凉得森人手哩,杏开。杏开就嚎啕大哭。三婶说:不敢哭,杏开,这阵不敢哭,烧了倒头纸再哭。你咋还不烧倒头纸呢?纸已经有人从开合的代销店买了来,狗尿苔在院门口就从买纸人手里夺了跑来给杏开。杏开跪在炕前要烧纸,三婶说:狗尿苔,纸用钱打了没有?狗尿苔说:我没打。三婶说:你慌慌张张的,不打哪是钱啊?!但狗尿苔身上没有人民币,拿了纸到院里问谁有钱,而院子里的人不是没钱就是只有五分,一角,最多是长宽装有两元钱,葫芦说:支书有五元的票子哩,用五元打纸,给满盆多送些钱。马勺说:哄鬼么,还那么认真,要是烧纸真顶钱,人一死都成县长呀?!狗尿苔不听马勺的,要到厦屋房里找支书,支书却从厦屋房里出来往上房走,狗尿苔就要了支书的那张五元票子,把纸整沓铺在地上,把五元票一反一正顺行在纸上拍,嘴里说: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数到八十五,数糊涂了,就不念叨了。
  支书到了上房里的炕前,看了看满盆,说:这嘴咋没合上?用手去按着要让合起来,但满盆的嘴就是合不上。三婶说一直给掏肉哩,嘴没合上,人一僵就合不上了。等停在灵床上,把枕头垫高些,脸往下窝着,就不明显了。支书说:啥时穿老衣哩?三婶说:没备老衣,他蚕婆在西头屋子里正给纳着。支书说:噢,长宽呢,让长宽快布置灵堂么。狗尿苔把打过钱的纸拿进来,杏开就在炕前点了烧,烧了几张,杏开就放开了声哭,狗尿苔也哇哇地哭。支书就对狗尿苔说:你不要哭了,去叫水皮,让他拿些白纸在灵堂上、大门上写挽联,再叫人到我家去抬桌子,我家有长条案桌哩。
  狗尿苔出来,院子里有人在垒灶,垒成七星灶,牛铃帮着有粮在和泥,泥里要加些麦草,有粮就骂着牛铃把麦草拌不匀,旁边的马勺说:不敢骂牛铃,要不将来你也不在了没人给你垒灶。有粮说:我指望他呀,瞧他那样,我死了喂狗也不指望他!狗尿苔就过来拉牛铃,说支书让你去叫水皮哩,支派开了牛铃,他和锁子去支书家抬长条案桌。
  院子的东面墙,老顺和灶火开始拆废匣钵,就在院墙外,站着五只狗,奇怪的是狗都没咬,坐在那里看着。
  狗尿苔和锁子抬长条案桌,个头小,腿老碰着桌腿,又把案桌翻过来抬着桌面,巷中有一段漫坡路,他在前头双手朝后抓着桌沿,又抓不紧,喊:歇下歇下,手要脱了!锁子在后边往前一拥,狗尿苔手没有脱,人却跌倒在了地上,一颗门牙就磕掉了。狗尿苔在地上拾牙,锁子骂:你毬高的个子能抬?!狗尿苔不拾牙了,说:谁毬高?锁子说:你毡高!狗尿苔跳起来往锁子脸上唾,还没跳起来,锁子就一口痰唾在了狗尿苔的脸上。恰好跟后经过,赶紧说:锁子,锁子!狗尿苔见是亲家,觉得没了体面,又跳起来唾锁子。跟后说:锁子咱俩抬。两人抬着走,狗尿苔唾沫没唾上,立即脱了鞋在锁子的屁股上打了一下。
  狗尿苔想,以前麻子黑爱欺负他,麻子黑是谁都要欺负的,这也罢了,可锁子在村里啥都不是,竟也欺负他,他就气不顺了。太阳在当头照着,照出他的影子是那么小,他挪了挪身子,影子还是那么小,骂了一句太阳。狗尿苔不相信他就不长,路边的那棵梧桐树上天布曾经刻过他在春天的身高线,就走过去再量,将手摸到头顶后在树上刻,回头一看,他听见梧桐树在说:还是没长!狗尿苔丧气了,离开时,却对树说:你长啦?你也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