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3/4页)


  就在狗尿苔搅了十八家尿窖池子,霸槽从洛镇上回来了。霸槽是什么时候又去的洛镇,大多数人却不知道,他是在县上参加了县联指系统的会}义后,在洛镇各个村的联指队又召开了一次新阶段工作的部署会议,就和两个背着长枪的人回到了古炉村。一进村,水皮和秃子金就厮跟上了,他们没有去窑神庙,没有召开榔头队会,也没有在村里敲锣打鼓地宣传,就直接去了牛圈棚。
  自红大刀占据了老公房后,榔头队的人还是第一次进牛圈棚院子,水皮有些怯,提议是不是多叫些人,霸槽说用不着,有枪哩你怕啥,腰杆子挺硬着走。一进了院子,老公房的台阶上有人脱了袄在捉虱,突然看见霸槽领人进来,啊了一声就跑进房去,房里立即就出来了五六个人,都紧张了,却不知道咋办,提着拳头,睁着眼睛,呼哧呼哧出气。霸槽瞧也没瞧他们,只是喊:朱大柜!朱大柜!支书正用刷子给一头牛刷毛,听见喊声,隔着牛胯往外看,牛鞭挡住了他的视线,往起站的时候,脚下的牛粪滑得跌了一跤。霸槽还在喊:朱大柜!朱大柜!支书就走出来,他看见了是霸槽,还有背枪的人,就说:叫我?赶紧从柱子上取下夹袄披上,整了整夹袄袖子上的袖筒。霸槽说:啥意思?袖筒上满是牛粪是表示不满吗?支书就在地上抓麦草先擦手,再擦袖筒,站了过来。霸槽就大声地说:洛镇开办了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凡是洛镇公社的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都要分批去学习班接受学习和改造.你听见了没有?支书说:听见了。霸槽说:听见了没有?!支书说:听见了。其实,霸槽是知道支书听见了,面对面说话,支书能听不见吗,他是要给老公房门口的人说的。老公房门口的人是听见了,他们呼吸还紧促着,但没有从台阶上下来。霸槽然后就指着背枪的人,说这两位同志都是洛镇来的,一个是黎同志,一个是焦同志,黎同志和焦同志专门来宣读文件的。支书说:噢黎同志,焦同志。水皮说:你称什么同志?谁是你的同志?!支书就不再吭声了,他在后腰带上取烟袋,取下来了又别在到后腰带,姓焦的就把长枪换了一下肩,拿出一张纸开始宣读,宣读的是洛镇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的第一号通知,上边有参加第一批学习改造的人的名单,名单很长,支书听到了公社书记社长的名,听到了下河湾、西川村、东川村、瓦房村支书的名,念到笫十二位,第十二位是朱大柜。
  宣读完了,支书在搓着手,说:几时去?姓焦的说:现在就走。支书说:那我回去给老婆说一声。姓黎的说:不用啦!支书就跟着他们走了。走到院子中间,回头看了看站在老公房台阶上的人。霸槽说:看啥呀,是不是还想找一个给你陪伴的?!台阶上的人骚动了一下,有人从台阶上要跳下来,但衣襟又被另外的人拉住了一院门口呼嗤钻进一只狗,嘴里的舌头掉出多长,霸槽他们往出走,它往里钻,霸槽从姓黎的身上-卸下枪,就给狗了一枪托,狗一下子趴在院门口不再呼嗤了,霸槽大声地骂:好狗不挡路!
  狗尿苔搅尿窖池子搅到灶火家,灶火和本来在门口说话,灶火说:说鬼话吧,天布是民兵连长都没枪,他霸槽有枪?本来说:就是背了枪,真枪!灶火说:他是从哪儿弄的枪,镇咱呀?狗日的,他手里有枪啦!就燥了,指着狗尿苔说:你还搅,搅得臭不臭,那是个人又不是鸡呀猫呀的就掉进去了?!狗尿苔也就不搅了,问:谁有枪啦?
  狗尿苔明知故问。他听出来是霸槽和别人背了枪回了村,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上一次霸槽拿回了炸药,吓得红大刀紧张了一阵,灶火的手就那么炸了,现在霸槽又背回了枪!不管怎样,狗尿苔越来越佩服了霸槽,真是能折腾也会折腾的人么,天布、磨子,还有这个灶火行吗,不行。狗尿苔伸出了大拇指,又伸出了小拇指,在小拇指上呸了一口。灶火手又指过来了,虽然再不攀吊在脖子上,指过来的还是一个白纱布包。
  灶火说:你呸的啥?!
  狗尿苔说:我嘴干。
  灶火骂了:是×干!
  灶火不撵狗尿苔,狗尿苔也要走呀,他想去看看霸槽背回来的是杆什么枪?民兵训练时他就乞求过也能放一枪,天布不让放,这回乞求霸槽,说不定霸槽会同意哩。狗尿苔顺着横巷就往窑神庙去,但是,就在三岔巷的药树底下,猛地刹住了脚,又急忙隐身在药树身后,因为他看见霸槽一伙人从巷道往西走,霸槽背了一杆长枪,太阳在枪管上跳跃,使他看不清枪管多长,而在他们前面的是支书,已经不再披着那件黑布褂子,是紧紧地穿在身上的,胳膊上戴着黑袖筒,头上的汗也在太阳下闪着亮。狗尿苔从三岔巷往北跑,跑出窄巷了又顺着北边塄畔跑回自家院子,婆在院门口抱柴禾,他一下子把婆推进院,就把院门关了。婆说:狼撵哩!他给婆说:把支书拉走了!婆说:咋又被拉走了,这回是红大刀拉走的?他说:还是霸槽,还带了枪,他们拉走支书还能不来拉你?婆说:到底咋回事,咋回事?狗尿苔没有给婆说,把婆推进上房,把上房门锁了,再出来锁了院门,把钥匙攥在手里,蹴在门口。
  狗尿苔在设想对策:如果有人来叫婆了,就要说不知道婆到哪儿去了,他也是才回来的,回来寻不着院门的钥匙。但是,人家不信,要搜他的身咋办?狗尿苔便把钥匙藏在了院墙头的瓦缝里。藏好了,又想:人家用别人家的钥匙来开门了又咋办?狗尿苔在地上寻柴棍儿,要把柴棍儿塞进锁孔里,让任何钥匙都无法捅开,直到他们不寻婆了,宁愿再把锁砸了换个新的。刚寻了个柴棍儿,跟后从巷子那头进来,跟后现在是霸槽跟前的人了,是不是就来叫走婆的?狗尿苔急忙把柴棍儿塞进锁孔,然后就抱着头坐下来。他坐下来是假装着他开不了门,而抱着头却是他不敢看跟后,但是,眼睛不看跟后,耳朵在动着,而且浑身都似乎长了耳朵,耳朵全在动,逮听着跟后的任何声响。
  跟后走近了,没有说话,拧着狗尿苔会动的耳朵。
  狗尿苔把手从头上取下来,他看着跟后,跟后的头剃得青光,冒着汗,那汗不是水,是油,一颗一颗粘在那里。狗尿苔突然说道:你咋没去?
  跟后说:去哪儿?
  狗尿苔:跟霸槽呀!
  跟后说:水皮和秃子金跟着,我就不去了。
  狗尿苔说:那他要屙屎呀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