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2/3页)


  但是,这响声却没完没了。
  婆说:你尿屋檐水呀,尿不完?
  狗尿苔也觉得自己怎么就尿不完呢,迷迷瞪瞪在黑暗里站了好久,婆一问,脑子清亮了一些,原来自己还站在尿桶边。他说:我尿完啦。
  婆说:那咋还响哩?
  狗尿苔说:是谁敲咱院门哩。
  婆一下子坐起来听,耳朵虽然笨,听出果然是院门在响,低声说:这个时候了谁敲门,又是天布?你上来,快上来。狗尿苔就摸上炕,紧张得打牙花子。婆说:你睡你的,我去开门,不管我给天布说啥,你都不要吭声,我就说你睡了,睡下了像猪一样叫不醒。
  连婆也没有想到,开了院门进来的不是天布,也不是磨子和灶火,是霸槽。
  霸槽进了院就叫着蚕婆,叫得很殷勤,说实在不好意思,你都睡下了还把你叫醒。但他又说,其实,古炉村今天晚上大多数人还都没有睡。说得婆有‘了愧疚:自己不是贫下中农,自己竟睡得这么早。婆说:生产队加什么夜班了?霸槽说:那倒不是。婆哦哦着,先进屋点了灯,让霸槽进来,她忙拿梳子梳头发,又从墙上的衣钩上取了件月白衫子要加穿上,说:不会是谁……?婆的意思是既然生产队没加夜班干活,那就是谁生急病了,或是谁的媳妇要生了,需要她去整治。霸槽说:啥都不是,就是谁病了,谁生呀,也用不着我来的,我来找狗尿苔。婆当然明白这些,他霸槽能来,肯定是革命的事,造反的事,婆是故意要这么说,但是,一听说霸槽来找狗尿苔,她一颗心揪起来了,揪得一阵疼。
  婆说:哦,找我娃呀,咋都来找……
  霸槽说:准来找过狗尿苔啦?
  婆说:擦黑时天布来过。
  霸槽说:这就对了!竟然径直往卧屋里走。婆有些急,说:霸槽,霸槽。拿着油灯要跟过来,油灯芯子像豆,在黑暗里闪着光,却使霸槽的影子忽大忽小地在满屋的墙上跳。霸槽已经走到炕边,一揭被子,狗尿苔光溜溜地趴在那里,发着鼾声。起来,狗尿苔,起来!霸槽拍打了一下狗尿苔的屁股,狗尿苔只得起来了,说:霸槽哥!
  霸槽说:你下午是不是在三岔巷头的厕所里尿过尿?
  狗尿苔说:嗯,没进厕所,在尿窖池边尿的。
  霸槽说:对的,尿时有牛铃还有磨子?
  狗尿苔说:一块尿来。我和牛铃比谁尿得高,我比他高。
  霸槽说:磨子和牛铃说过毛主席万岁?
  狗尿苔说:说过。
  霸槽说:这就对r.他们一边捉着xx巴一边说毛主席……。
  啊,啊!狗尿苔一下子愣住了,脑子里像钻了蜂,嗡嗡的响。尿是尿了,说毛主席万岁也万岁了,可是,不是捉着xx巴说万岁的呀。但是,当时在尿窖池边再没别的人呀,霸槽怎么就知道这些呢?他突然想起了他进厕所时里边有一声咳嗽,肯定是蹲在厕所里的人把这一切告诉了霸槽的,那咳嗽的是榔头队的人吗,是榔头队的谁呢?
  狗尿苔说:你咋啥都知道?
  霸槽说:啥我能不知道?我已经知道红大刀要诬陷秃子金呀,而且他们来找过你,要你出来作证,是不是?
  狗尿苔全慌了,说:他们是让我作证,我……。
  霸槽说:作证就作证吧,我知道你答应了作证,可以作证!但是,榔头队要是找你也证明他磨子牛铃握着xx巴说毛主席,你也得出来作证!
  狗尿苔说:人家是一边尿着一边说话,说到毛主席万岁的话。
  霸槽说:到时候我只问你有或者没有,你回答有就行,一个字,有。记住了吧?
  婆立不起身了,就靠在墙上,腿还是软得打颤,就往下溜,狗尿苔看着对面墙上婆的影子,影子后来就没有了.。他回过头来寻婆,婆已经坐在了地上,在说:霸槽,霸槽,平日娃老跟着你跑,给你跑小脚路,是你的尾巴,你觉得让娃去作这么大的证使得不使得?娃胆小,都要娃作证,娃咋能担承得起呀,霸槽!
  霸槽说:蚕婆,是红大刀要整我们么,先前他们失塌了水皮,这回又要失塌秃子金,他们既然来找了狗尿苔作证,我明白狗尿苔不作证也不行,那只好让狗尿苔再作证一次,我是要让他们知道,在古炉村谁要扳倒我夜霸槽恐怕他还没这个能力哩!
  婆说:这也是,也是。
  霸槽说:今日晚上都不睡觉,红大刀在谋划哩,榔头队也在谋划哩,大家就都谋划吧,明日早上就看谁弄倒谁!
  霸槽说过了,却笑了,再说:蚕婆,也害得你们睡不成囫囵觉了。我没别的事啦,我走呀。如果天布他们还来,你就告诉他,我夜霸槽来过。我去呀,你们睡吧睡吧。
  送霸槽出了门,霸槽竟然在巷道里哼哼着唱曲儿。一直听着他哼哼着,走远了,关了院门,狗尿苔说:婆,睡吧。婆说:这咋睡呀?!狗尿苔觉得都是怪他连累了婆,就不再出声。婆站在灯影里,一下子很瘦也很老了,刚才梳好的头发又乱了,像是一堆茅草。狗尿苔这阵想给婆说宽心话,他说:作证就作证,两边都作证着也好,也不至于得罪两派。婆说:娃呀,那是把全村人都得罪了!狗尿苔说:咋能都得罪?两派都寻我,显得我重要么。婆说:谁把咱在眼里拾了,咱要不是你爷的事,看谁敢来找你作证?就是谁来找上门,咱不作证谁又能咋?婆突然骂了一声:老(骨泉)呀,你咋不早挨挨了枪子,你害我婆孙俩!婆又在骂爷,狗尿苔就不敢多吭声,自个脱了鞋爬上炕去。婆却让他把鞋穿好,连夜去天布家一趟,给天布说霸槽来找过他了。狗尿苔从炕上又爬下来,吃惊地看着婆,还在婆的额头上摸了一下,说:啊婆,你气病啦?婆说:我还想死哩,可世事不让死么。狗尿苔说:天布来找我,我没去给霸槽说,霸槽来找我了,我就去给天布说?我和霸槽近和天布远哩。婆说:我琢磨霸槽的话,他来找你,一方面是要你也作证,一方面可能也是想让你把他们要整磨子和牛铃的事透给天布的,你这一去,或许两派打个平手,就谁也不整谁了。他们都不整了,也就用不着你去作证。狗尿苔觉得婆说的是,又觉得婆说的不是,可婆让他去天布家,他也就去了。
  巷道里黑咕隆咚,像是进了灶膛。狗尿苔没有提灯笼,也没有拄个木棍,即便夜是个瞎子,他也是个瞎子,他的脚能寻着路,知道哪儿有一个石头,哪儿有一个小坑,只是老觉得后边有人跟他,回过头了,又什么都没动静。他后悔忘了带火绳,把火绳抡起来鬼不敢近身,谁躲在什么地方监视他也监视不了了。但他没有带火绳,就说:来个萤火虫吧!果然就来了萤火虫,萤火虫不远不近地在前面飞,终于到了天布家。天布真的没有睡,没有睡的还有磨子,灶火,明堂,本来,还有田芽和马勺,狗尿苔报告了霸槽去他家的事,他们一下子都呆了,灶火暴跳如雷地骂起来,顿时所有人都骂成一堆,他们没人再理会了狗尿苔,狗尿苔也就悄悄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