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第2/3页)
老顺没理会明堂一伙,明堂一伙也就不顾及了老顺,见榔头队金箍棒的人并没有追来,就往打麦场上跑,想着在那里等天布他们。没料,打麦场上五六个正拉一头猪。一辆破旧的架子车,轮胎已经瘪了气,一头猪就在车上,是一个人在前边拉车,旁边两个人各抓着猪的耳朵,后边一个人推车,又是两个人一个压着猪腿,一个提着猪的尾巴,猪就吱哇吱畦叫。明堂能认得这是六升儿子家的猪,拉猪的人都不认识,还以为六升的老婆雇了人要去镇收购站交售呀,还想:啥时候呀去卖猎?六升的老婆就从家里跑出来把架子车拽住,大声叫喊:来人呀——!来人呀——!明堂突然说:是不是抢猪呀?!站住问:下啥呀,干啥呀?那些人拉了架子车兢跑,架子车快到了打麦场南头,那里是个漫坡路,拉下漫坡路就可以到通往公路的土路了。六升的老婆叫着:我儿呢,他在哪儿?明堂说:他和灶火在西边护村哩。六升的老婆说:护村哩,自己的家却守不住了还护他妈的啥村!明堂立即把架子车挡住,问:狗只的土匪!打啦砸啦还再抢呀?!推车子的那个人是个瘦子,说:谁是抢啦?六升有病的时候借过我十元钱,要了一年半要不回账,我得把猪拉回去抵债呀!六升的老婆说:有账还你的账,你拉我的活猎?一头猪多少钱?!那人说:你也知道吃亏了?!明堂喝道:把车子放下!车子就是不放,拉到漫坡口了,突然往前一推,架了车顺着漫坡冲下去,咣地撞散在漫坡下一堆石头上,猪仰面朝天摔在那里。明堂一伙扑上来就打,打得六个人趴在地上求饶,求饶已经迟了,日你个妈,拿鞋再在脸上掮。明堂掮得是那么重,似乎要把一肚子的怨恨全发泄在这六个人身上,瘦子就不瘦了,脸肿起来,另外五个人的脸也都肿起来。明堂到底是累了,他说:让我歇歇。他歇坐在碌碡上,想吃烟,身上没有烟也没有火,却觉得交裆里又痒了起来,就手伸进去又抓。他这一抓,跟随他的那一伙全都在交裆里抓。还趴在地上哼哼的瘦子觉得奇怪,说了一句:掏啥哩?明堂说:掏枪呀!六个人立即从地上坐起来,吓得说:不敢,爷,不敢!明堂却来了劲,竟然把裤带解开,掏出了那东西就在瘦子的脸上蹭,说:老子就有枪,随身带的枪!所有人就掏出了东西,或者在那里挠了挠往六个人的脸上身上再挠,要把疥传染过去。这时候,灶火一伙也跑了来,见明堂他们个个提了裤子嬉闹,气得骂:咱的人被人家四处撵打,你们倒在这里躲清闲?明堂也躁了,说:谁躲清闲了?我们被堵在牛圈棚那儿,你跑到哪儿去了?!灶火说:我跑哪儿去了?你看我跑哪儿去了?!他转过身去,脊背上的衣服破了,肩头上流着血。明堂说: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们!他拉了一下裤管,裤管下的小腿一个拳头大的青色,又拉出身旁每一个人让灶火看,那些人不是胳膊上有伤就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两拨人一吵闹,坐在地上的六个人趁机爬起就跑,几乎是脚不沾地皮地飞着跑,跑到漫坡的塄坎上就跳下去,那是有房高的塄坎,跳下去竟然却没有瘸腿,打个滚儿翻起来又跑了。明堂和灶火就不吵了,明堂说:让狗日的跑了!灶火说:狗日的跑了!
两拨人再没有去追那六个人,灶火问:天布呢?明堂这才觉得天布怎么没有跟着跑来,应该是从老公房后窗出来也该跑过来呀,但他没说他是先从后窗跳出来就到打麦场上的,说:哎呀,恐怕还在老公房那儿打着吧。两拨人就往村道里跑,还没跑过打麦场北头那一片菜地,天布一伙被人撵着也跑了过来。灶火大声喊:天布,往这儿跑!天布一伙跑过来,天布说:都在这儿就好,集中兵力,不要各管各,守住打麦场路口!
打麦场在村子的东南头,因为六升家的房子斜着盖,使得通往村道的路成了拐巴子,红大刀的人有了三十多,全都狼狈不堪地守在那里。雪越来越大,大家却穿得单薄,大半天的打打杀杀,谁也不觉得冷,倒是满头满脸的汗,现在一停下来,汗湿了衣服,风再一吹,就冰冷冰冷,许多人就开始重勒裤带,系好衣扣,寻绳子再在腰里缠一匝。但没有绳子,便从六升家的猪圈棚上取稻草拧绳子,一时都去抢稻草,天布就骂起来,催着积攒石头瓦块,准备战斗。明堂没有去拿稻草,搭了梯子就上六升家的房,说站在房上就可以守住拐巴子路;六升的老婆却死话不让上房,害怕人都上了房会把房顶踩坏不说,一旦榔头队、金箍棒和镇联指的来了,那房上的瓦就全被揭了。明堂要上梯子,六升的老婆要扳梯子,明堂就火了:我们把猪给你抢了回来,一头猪还抵不了几片瓦吗?六升的老婆说:我儿子又不是红大刀的头头,为啥就要坏我家房子?他榔头队就是要烧红大刀人的房,也轮不到就烧我家!这话天布不爱听,说:那该烧谁家,烧我家,烧灶火家,烧明堂家?!不上房就不上房了,天布就让把梯子架到路口去,明堂把梯子斜着架到路口,又来抬六升家的桌子,又抬了那个织布机子,六升的老婆再不敢多说一句话,等到把中堂上的柜也抬了出去,她抱着放在柜盖上的六升的牌位,只是拉长声音连哭带喊着儿子。但儿子没有在这伙中间,不知在哪儿。
六升的老婆一直在哭喊,天布就愤怒了,说:把那嘴给我捂住!有人就去捂六升老婆的嘴,说:你是引逗着榔头队来吗?六升的老婆说:来就来吧,来了就打吧,文化大革命我日你妈,你这样害扰人?!
六升的老婆突然不哭喊了,因为她被推倒在地,榔头队果然就从村道里涌了过来,红大刀所有的人都扑上去打了。这是红大刀最集中了人马的一次对打,而榔头队和金箍棒镇联指也集合了差不多的人马,但拐巴子路窄,双方都施展不开。榔头队先攻了过来,路上的梯子,桌子,柜子和织布机挡住了路,这边石头瓦块打过去,那边就往后撤。红大刀要再冲过去,梯子,桌子,柜子和织布机也挡住了路,害怕打过去,若被再撵过来,梯子桌子柜子和织布机要挡住后路,因此,以梯子、桌子、柜子和织布机为界,你进我退,我进你退。霸槽是一直都站在拐巴子路那边的一个碌碡上,他大声地指挥着迷糊一伙在这边攻,又让秃子金带一伙人绕过拐巴子路去打麦场南头两头往打麦场上攻。霸槽的叫喊声,天布和灶火也都听见,天布便让灶火一伙人在这儿守着,他带一伙人又去打麦场南头西头去防备秃子金抄了后路。天布一走,灶火这边人就少了,榔头队就往里打,迷糊先从织布机上往过跳,刚站到织布机上,一块石头砸过去,他掉下去,铁栓又扑上来,铁栓拿的是铁锨,铁锨挡住了砸过来的石头瓦片,返过来的一片瓦恰好打在灶火的胸口,灶火就倒在地上,立即被人往后拖,榔头队的人趁机一下子过了梯子桌子柜子和织布机。红大刀一看不行,赶忙后退,越退越抗不住了,掉头往打麦场南头跑。打麦场南头天布他们和秃子金一伙也打起来,看见拐巴子路失守,南头西头也就守不住,榔头队金箍棒和镇联指人全都进了打麦场,双方打了一阵混仗,红大刀的兵力又是被冲散,好些人又向村道里跑,而天布灶火明堂被挤到了西南角上。西南角是一排麦草集子,天布着急,就用火柴点燃了麦草集,一时火光燃开,浓烟冲天,无数的人就围着麦草集追撵斗打。天布知道不行了,就对灶火喊:咱得跑,分开跑!抱起了一捆麦草,在火上引燃,猛地向来人抛去,一猫腰就跑了。他跑出打麦场时,回头看了一下,灶火也跳下了打麦场南边的土塄,在土塄下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他顾不得再说什么,就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