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2/2页)


  队伍从古炉村一出来,锣鼓也不敲了,口号也不喊了,除了黄生生,迷糊和另外两个人也没人再抬,自个行走。但是,奇怪的事情就发生着,当在古炉村游行的时候,山神庙前白皮松上的那几只红嘴白尾鸟一直在头顶上飞,狗尿苔还心里叽咕:这是又有人来请善人去说病吗?不禁就想着善人昨晚上山滑倒没滑倒,睡了一夜那头还疼不疼。很快,这想法就闪过去了,他看见天上的鸟越来越多,在跟着队伍飞,队伍出了村子,鸟仍不散,不时有鸟屎就落下来。黄生生在门扇上,先还能睁着眼睛,后来三摇两晃地就昏过去了,霸槽趴到门扇上说:黄同志,这你得坚持住!黄生生眼睛又睁开了,却自言自语:鸟要啄我手。霸槽试试黄生生额头,说:发烧哩,说胡话了。只是让抬门扇的人换肩时再轻点再稳点。刚走了一段路,一只鸟突然就从空里飞下来,啷(口邦)*地啄起了黄生生的手,他的手放在被子外,手背的皮就啄开了。大家赶紧赶鸟,黄生生又昏了。队伍到了下河湾村外,锣鼓重新敲起,呼起口号,迷糊和另外两个人又躺在了门扇上。黄生生又醒来了,自言自语说:鸟要啄我的脚。抬门扇的人说:啄不了,鸟一来就赶,我给你把脚盖好!掖了被角,盖严了黄生生的脚。下河湾的村外也是有条水渠,水渠上没有繃石板,是架了三根木椽,抬着门扇过,前边的人过去了,后边的人一踏木椽,将三根木椽捆在一起的葛条却断了,木椽一滑,人就一个趔趄踏进渠里,门扇一下子斜了,差点把黄生生撂下来,几个人忙前去帮忙,可只顾了脚下,没想到又有一只鸟从空中飞下,黄生生身上的被子滑脱了,鸟就啷(口邦)*地啄他的脚,等把门扇抬过了渠,发现鸟已经把脚面啄得皮开肉绽。霸槽大发脾气,抬门扇的人说:咋回事,鸟总是啄他?!霸槽也觉得奇怪,就让把黄生生的伤脚露出来,又叫狗尿苔不离左右,专门负责看管鸟。
  在下河湾,招呼榔头队的除了金箍棒的头儿,还有一个女的,这女的很年轻,齐耳短发,也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皮带系了腰,又斜着背了个照相机,腰带使胸部特别突出,而相机带又将那两个疙瘩从中分开。但狗尿苔觉得她并不漂亮。古炉村以前老糟践下河湾,说下河湾土厚,庄稼比古炉村长得好,但下河湾的水里盐碱大,柿子是涩涩,核桃是根根,媳妇是墩墩,女子是黑黑。这个女的就长得黑,太黑。金箍棒的头儿和那女的把霸槽叫进一间房子里去说什么,过一会儿霸槽出来,对大家说:马部长怎么样?秃子金说:谁是马部长?霸槽说:不敏感!我还能说到谁?秃子金说:那个有照相机的女的?狗尿苔说了一句:黑!大家就嘿嘿地笑。霸槽说:不许胡说!知道不,人家是洛镇的女老师,现在是洛镇联指的部长,专门在下河湾指导工作的。秃子金说:就这女的?!霸槽说:就是她的主意,金箍棒配合咱一块游行,那个死人也人殓了,马部长坚持抬棺游行,死者家里人不愿意,她几句话就吓唬住了,有水平!你能做这决定?秃子金说:我能,就是埋了都要挖出来游行。霸槽说:你行?半香不让你到上房,你就可怜的住厦子屋,你行?秃子金说:好男不跟女斗,女的再能行,还不是在男人身底下的?霸槽说:马部长你得高眼看着,她让咱干什么咱就干什么,统一由她指挥!说得大家一时没了话。
  过了一会儿,金箍棒果然就集合,他们除了十几个伤残者,在队伍前打头阵,也抬了一个白木棺材,抬棺材的竟有六人。两支队伍就合起来,开始在村里转,下河湾村子比古炉村大了三倍,有街道,有关帝庙,庙前是几十亩地大的庙场子,游行队伍从村街转到庙场子,集中了开会,那个马部长就在队伍前讲话,讲的什么话,秃子金他们不愿多听了,他们不是来听这个女人讲话的,就叽叽啾啾议论着她的军装,她的发型,一个说:这女人好,奶像两个蒸馍!开石说:你就知道个吃!铁栓说:霸槽怎么啦,见了这女人倒像变了个人。跟后说:那女的有啥好的,不就是有个照相机?开石说:咱古炉村谁有照相机?杏开有照相机?狗尿苔说:不要牵扯杏开!就向跟后要红薯吃,跟后迟疑了半天,才从口袋掏出一个熟红薯,要给狗尿苔时,却又掰了一半塞到自己嘴里。’狗尿苔蹴在一边吃红薯,红薯已经冻硬了,吃在嘴里像吃冰渣子,他不愿意秃子金他们说霸槽又看上了马部长,他们明明知道霸槽和杏开好着,杏开已经怀上霸槽的孩子,还说这样的话,那眼里压根儿就不在乎杏开。正想着,水皮过来说:让你在黄同志身边,你只图在这儿吃呀!狗尿苔往天上看,天上没鸟,鸟都在庙场子边的大柳树上。狗尿苔说:鸟啄不了他!但还是到了黄生生躺的门扇那儿去。黄生生仍在闭着眼,似乎是昏迷了又似乎没有昏迷,旁边的门扇上迷糊却在低声叫他。狗尿苔说:让你声唤哩,咋不声唤了?迷糊说:我肚子饥得能声唤出来?给我寻些吃的。狗尿苔说:你是伤员,你吃什么吃?!迷糊说:你给霸槽说,再不给吃,我就饿得躺不住了!狗尿苔去给霸槽说了,霸槽说:他狗日的躺着还要吃!水皮,你给个红薯让吃去,别让人看见。
  队伍又要游行啦,从庙场子到街道涌了好多村里人,都来看热闹,迷糊在门扇上伸手拿了红薯,秃子金就说:盖住单子!迷糊就在单子里吃。路边看热闹的指点着说:那抬的是啥,还一动一动的。秃子金说:是伤员,联总的人把我们榔头队的人打伤了,脊梁骨断了,疼得躺不住么。低声对迷糊说:声唤,声唤。迷糊就声唤起来,声音很大。但很快又不声唤了,是嘴唇的嚼咂声。秃子金对狗尿苔说:你就经管着,凡有人就让他声唤!狗尿苔拿着一个柴棍儿,凡是经过路边有人的地方,就戳一下迷糊,迷糊就大声声唤。狗尿苔就不停地戳,气得迷糊揭了单子就把红薯皮砸在狗尿苔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