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第2/3页)


  一个小时后,就是狗尿苔和牛铃回去不久,秃子金他们在塄畔下抓住了政训班的一个逃跑者。这人长着地包天的嘴,嘴里镶着一颗金牙,或许正是下嘴唇长上嘴唇短的缘故,他才要镶上了金牙。金牙在吃完了晚饭,说他肚子疼要上厕所,县联指的一个人拿着木棒带他去了厕所,然后蹲在厕所外看守。金牙的一条腿害风湿疼,平日行动并不利索,也确实是拉肚子,稀屎和屁中咚咚响,看守并没在意,还骂着:你放毒气啊?!蹲远了吃烟,可吃过了三锅烟,金牙没有出来,又骂:屙井绳呀你!没有回答,去了厕所,厕所里没人只有件棉袄,金牙竟然是从蹲坑槽子里钻出去跑了。金牙的逃跑使窑神庙里人都惊慌了,已经睡下的秃子金起来,吆喝所有的看守都不要睡,严加防范,他领着十几个人就在村里搜查。村里没有,再沿着村四周的塄畔寻。因为古炉村除了一面靠着中山,三面都是土塄,土塄最高处有三间房高,最低处也有几米,他们根本没想到金牙会从塄畔跳下去,而只搜寻着塄畔的树柯拉子和架在树柯拉子里的包谷秆,稻草和麦草堆。就在村南口遇见了狗尿苔他们后,往西走了五十米左右,一丛野枣刺中发现了一只鞋,这鞋是金牙的。搜寻的人翻遍了那里的一堆一堆包谷秆,都没有金牙的踪影,有人就拾起了石头往塄下扔着发泄,没想塄下有了一声呻吟。秃子金大喊:到塄下去,到塄下去!四五个人从前边的小路上斜跑下去,黑咕隆冬的塄底里果然躺着金牙。金牙或许是从塄上跳下去的,或许失脚掉下去的,他的一条腿原本风湿着,偏还是那条腿就骨折了。当下压住金牙就打,打得都不能叫唤了,秃子金让拉回庙去,但金牙已经走不动,打的人又都冻得打牙花子,没人肯伸着手把他抬回去。县联指的人就说:觉睡得暖暖的,狗日的害得咱冻哩,他不怕冻,就让他先在这儿冻一夜!当下解了金牙裤带,把他胳膊扭着在树上捆了。裤带一解,金牙的裤子就溜脱在脚面上。又有人在塄畔的稻草堆抽了一撮拧成绳,把金牙从脖子到腿弯子绑缠了十二道,然后说:他跑不了,明早来往回抬。一伙人才回窑神庙去睡了。
  狗尿苔并不知道他们离开村南口后发生的事,他睡到了后半夜,突然醒来,听到老鼠在啃板柜,老鼠老是谋算着板柜里的粮食,板柜的四个角已经被啃过三个,好的是没一个角被啃出个洞来。狗尿苔在黑暗里说:失——!老鼠不啃了,他才翻个身再睡,老鼠又啃了。他又说一声:失——!这时候巷道的什么地方狗在叫,往常狗在夜里也叫,但叫得声缓,叫过几声也就停止了,可这次狗的叫声特别凶,很快无数的狗都在叫,把婆也吵醒了。婆说:是狼进村啦?狗尿苔说:窑神庙里跑了一个人,秃子金他们在搜寻哩,怕是逮住了吧。婆说:唉,真作孽。婆又说:你咋知道窑神庙里跑了一个人?狗尿苔说:才黑那阵我和牛铃在村口转哩,看见秃子金一伙在塄畔上搜寻哩,说是有人逃跑了。婆说:那我问你出去干啥,你说去牛铃家了,哪儿也没去?婆生气了,狗尿苔赶紧给婆回话,说:婆,婆,炕昨不热了,我给你暖脚。把婆的一双半大不小、的脚搂在怀里。婆不生气了,说:知道孝顺啦“狗尿苔却说:婆,你说有鬼吗?婆说:咋问这话?咋能没有鬼?!狗尿苔说:你见过鬼?婆说:我见过活鬼。狗尿苔第一次听说到有活鬼,说:啥是活鬼?婆却不说了。狗尿苔说:你嫌我和牛铃黑来转哩,我看见来回也转哩,来回是不是活鬼?婆说:甭胡说。狗尿苔说:哎婆,你还见到磨子吗,他是跑出去了还是在他家的地窖里?婆一下子坐起来,说:这话你给谁说过?狗尿苔说:没给谁说过。婆说:没给谁说过你给我说呢?!狗尿苔说:你是我婆么。婆说:你婆也不能说,那话在你肚子里烂了,没了!狗尿苔再不敢说话了,假装睡去还响了小小的鼾声,但鼾声响着响着,他也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起了风,呜儿呜儿吹哨子,巷道里的鸡要往巷头去,毛全翻起来像个刺猬了,转过身又回走,却是小跑,跑着跑着还贴着地面飞,一直飞到院门口,撞在了门框上。小石磨旁边的那棵红椿树上,掉下来了个鸟窝,像个筐子,狗尿苔刚刚拾起,水皮妈过来要,狗尿苔不给,一只鸟就绕着他们头顶飞,两人就吵架了。水皮妈说:你为啥拾我的柴禾,这红椿树是我家的!狗尿苔说:但鸟是我家的。水皮妈说:鸟是你家的,你妈生的还是你婆生的?狗尿苔说:咱俩都叫鸟,看鸟和谁说话。水皮妈就对着鸟吹口哨:嚯嚯,嚯嚯。鸟还在飞。狗尿苔就说:喂,喂,你下来,你下来站到我肩头上。鸟竞就落在了狗尿苔的左肩头上。水皮妈目瞪口呆,说:你是鸟托生的?!狗尿苔说:你不和我争了吧?鸟却在左肩上喳喳嚯嚯地叫,狗尿苔说:那窝掉下来你妈呢?鸟又是喳嚯喳地叫。狗尿苔说:好么,我让牛铃来。鸟说着鸟语,狗尿苔能听得懂,狗尿苔说着人话.鸟也能听得懂,疑疑惑惑得水皮妈说:你是不是人?!狗尿苔说:这鸟窝你不能拿去当柴禾了,鸟让把窝放到树上去,要么这冷天里它和它妈没处住了。狗尿苔在地上寻绳子,地上没有绳子,折了一根树条子剥了皮,但他一手提了鸟窝一手去抱树往上爬,他没那个能耐,就大声叫喊:牛铃——!牛铃——!牛铃也刚刚起来,在厕所里屙哩,听到叫喊,过来见是要把鸟窝重新架到树上,便高兴了。他拿手的就是爬树,爬树也才能显出他的本事,但牛铃在树上看见了村南口的石狮子那儿围了一堆人,他说:狗尿苔,石狮子那儿出啥事啦?狗尿苔说:啥事,是来回又去那儿骂摸她奶的人了?老顺家的狗低着头慢慢地走它的路,它永远是不急不躁的。狗尿苔就对狗说:还不叫老顺去找呀,来回在村南口哩。但狗没有去叫老顺,还在慢慢地走它的路。水皮妈说:谁摸她奶了?她那奶还嫌人摸呀,老顺摸哩,这狗也摸哩,知道不知道,他们家人和狗在一个被窝里睡哩,她有两个男人!牛铃从树上下来,说了一句:你可怜就没一个。拉了狗尿苔就去了村南口。
  村南口并不是来回在疯着,狗尿苔看到了从来也没看到过的场面就跑到了一边大声呕吐。那是在树上捆绑着一个人,这个人没有穿棉袄,身上一件褂子却被撕开了,只剩下两个肩和一半还带着纽扣的襟,裤子还是棉裤,但溜脱在脚面,而肚子血哩胡拉,就像是用铁耙子扒了无数次,里边的心呀肺呀全被掏了,肠子几节断在地上,有一节还连着肚子,却拉到了树后,流出的血已经冻成了冰。狗尿苔一呕吐,接着是牛铃也呕吐,再接着所有围看的人就都呕吐,哇,哇,哇,越呕吐越感觉到还要呕吐,但先吐头一天晚上吃过的东西,再吐清水,再再吐出来的清水里有了绿的颜色。霸槽和马部长也来了,霸槽说散开散开,走近去想用什么东西覆盖住那人,但他身上穿着黄军大衣,大衣里只有破得只剩前襟没了后襟的毛衣。马部长让人解了绳索,把那人放在地上,霸槽就去塄畔抱了一捆稻草扔在了那人身上。他在问身边的跟后:晚上几点跑的?跟后说:鸡叫头遍的时候跑的。霸槽说:抓了就抓回去呀,谁让绑在这儿的?跟后说:秃子金领人来抓的,不知道为啥就绑在这里?霸槽说:他人呢?跟后说:恐怕还睡着吧。霸槽好像生了气,大声地说:让他来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