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村庄 十一 爱情与金钱(第2/4页)

约会的地点是家震耳欲聋的广式茶餐厅。林佳先到了,还有她姐姐林雪、林雪的丈夫和四岁的女儿;她二姐;姐妹们的老父亲,和一个最近刚从乡下来的表哥。那个男孩叫张斌,脸很瘦削,眼睛又黑又圆,脸颊苍白,紧张了就会脸红。他穿着白色正装衬衫,蓝色条纹西裤。他带了个厂里的朋友。这是一场有十一个人列席的相亲会。

我和敏刚坐下来,林雪就朝我们靠过来。“他大学毕业,是一家工厂的车间主任,”她悄声说。“他很勤奋的。”

林雪的丈夫很尴尬地夹在敏和那个男孩之间坐着,一顿饭中间,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过。桌子对面隔着老远,林佳咯咯笑个不停,时不时提示一句。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吃完饭你打算去干什么?饭吃到一半,男孩离开了桌子,一个人走到餐馆窗户边,向外望去。他看起来就像中国连续剧里那种浪漫的男主角,随时可能会表现出很夸张的亲密行为。要是在肥皂剧里,敏可能会走过去站到他身边。但她转向我,低声说,“我一般不大喜欢这种样子的男孩。”

午饭之后,林雪的丈夫碰到了同事,过去打招呼。那个男孩终于鼓起勇气转向了我们。“很高兴认识你和你朋友,”他对敏说。我们举杯喝茶,敏一言未发。

那天晚上十一点她给我打电话。“我们刚回来,”她说,声音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午饭后,她和林佳跟那个男生和他的朋友一起去了公园。他们爬上山顶,到了电视塔,然后又在城里逛。

“那男孩怎么样?”我问。

“挺好。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不了解他,”我含糊其辞。“他看起来是个挺好的人。”

“比阿杰好么?”她追问。

“你觉得呢?”

“好,”她说。“他很懂事。”

那天晚上,那个男生又给敏打电话了。敏破天荒地告诉他自己有男朋友了。“只要给我一个机会就行,”那男孩说。

之后,事情发展得就很快了。敏买了张新电话卡。自从跟阿杰交往以来,她一直跟阿杰共用一个手机;办一个自己的号码等于是她的独立宣言。

几天之后,林雪来到我家附近,我们一起吃午饭。“敏很喜欢那个男孩!”她一见到我,马上就说。“现在她想辞职,从阿杰身边逃走。”林雪大获全胜,但自己做媒如此成功,又让她有点担心。“我跟她说别这么着急。她确定吗?”

第二天,敏给我打电话。她有急事,但却跟我预料的不同。“我刚刚跟父母通过话,”她说。

“他们怎么样?”我问。

“我要回家了。我得去拿毕业证。”

毕业证是她跟父母长期以来的一个矛盾焦点。因为敏提前一个学期离开了学校,出来前她没去拿毕业证。用人单位通常要求看这个文件,尽管敏能言善辩,总能得到她想要的工作,但现在越来越难讲得通,为什么她离开学校已经两年,还没有证件。她曾拜托父亲去学校帮她拿,但他不肯:父亲希望能阻止她再次跳槽。在她父母看来,敏有份工作就已经足够了——他们不理解,为什么有些工作会比别的要好。敏试图解释。“干这份工作,我没有前途,”有一次她往家打电话时说。

“你连大学都没上过,”她母亲说。“还谈得上什么前途?”敏听了非常生气,挂断了电话。

几天之后吃晚饭的时候,敏告诉我说那个男孩二十四岁,在一家电子相机工厂当总监。“他很不错,”她说。“他有素质,有教养。他很懂事,也懂得照顾人。无论哪方面看,都比阿杰要好。”敏说等拿到这个月的工资就回家,取毕业证,然后回来在男孩的工厂附近找份新工作。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快离开现在的厂。

“我不敢跟阿杰分手,”她说。“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反应。”

“你什么意思?”

几天前,林佳曾收到陌生人打来的电话。“跟你没关系的事你别掺和,”一个男人的声音警告她。“别跟敏说阿杰配不上她什么的。”用威胁恐吓他人的方式来维持恋情:我倒没料到阿杰有这么大胆。

“那你就什么都不打算告诉阿杰么?”我问。

“我离开厂之后再给他打电话,”她说。“我会告诉他我要走了,叫他别去找我。”

“他能接受么?”

她耸耸肩。“不知道。但他不知道上哪找我。”她计划什么都不带就离开工厂,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她彻底辞职。“我只要带套换洗衣服,还有我这一年获得的经验,”敏严肃地说。“其他东西我可以再买。”

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8月初,我收到敏的邮件,她还在原来的厂里。我的新朋友挺好,她写道,但我们之间的情况不太好。也许我和他更适合做朋友。她的妹妹三儿从中专毕业了,也想来东莞工作。敏发现厂里的货运部有个人老家在他们村附近的镇上;这个人会帮三儿找工作,当运务员。问题是:三儿才十七岁,就是说她年龄太小,不能就业。敏出了三十元,给一个专门帮人改身份证上出生日期的人。三儿新处理过的身份证上显示,她出生于1986年6月,但敏是同年2月出生的。如果有人认真看看这姐俩的身份证,可能就会起疑。不过从没人这么做过。

现在我感觉压力没有从前那么大了,真的,敏写给我的信中说。

那是2005年9月底,逐渐凉爽的天气是她新的信号。三儿来了一个月以后,敏又跳槽了。她找到一份新工作,在一家五金厂的采购部当助理。这里距离妹妹工作的地方,乘大巴要两个小时。敏没有解决跟阿杰的事就走了。她跟另外那个男孩也不再联络。对这种情感纠葛的解决方法她唯一懂得的技巧是:一走了之。

这次她找工作比较容易,因为她终于拿到了毕业证。她父亲早就从学校拿回来了,但拒绝邮寄给她;他还想阻止女儿换工作。敏骗他说厂里有新规定——没有文凭的人都得开掉。父亲一听到这个,马上就慌了,多付了些钱,用快件把她的文凭寄了过来。敏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哈哈大笑。

敏的新工厂生产电源、电脑显示屏以及DVD机的金属零件。她的工作时间长达十一个小时,隔周才休息一个星期天。她每月收入有一千元;如果好好做,可能会提升她当独立的采购员。她开始读一本题目叫《生产计划与原料采购》的书。

过去一年里,她寄回家五千元,但她父母认为这太少了。“别人家的小孩上学没你多,”她父亲说。“怎么人家寄回家的钱比你多?”

“别人家的爸爸挣的钱够用,孩子不用出去打工,”敏反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