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九一年的少女帮(第3/4页)
那天杨一和我爬到大树上观战,杨一顺便充当了解说员的工作。他向我介绍了刘大爷的光荣战绩:刘大爷,那才是第一代流氓。等到教导主任出现,杨一又说,这家伙很坏,最好收拾收拾他。我问他,教导主任坏在哪里。杨一说,那身橙色的校服就是这个家伙设计的,太醒目了,跑到哪里都被人欺负,学生都不肯穿这身要命的校服,又是这个教导主任规定:不穿校服就要处分。这个结果,直接导致了很多学生白白地被人欺负。等到教导主任一头鲜血败下阵来,我正要祝贺杨一,却发现他忧心忡忡地望着树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爆炸头女流氓的胸,从俯视角度来看,近似字母m呈现在我的眼前。
杨一指着爆炸头女孩儿,低声问我:“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知道,你认识她?”
杨一说:“她就是黄莺。”
我蹲在树上,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情欲和斗志齐刷刷退去。
四年前,我和杨一还在念初中,当时杨一是好孩子,副班长,数学课代表,深受老师的宠爱。初二的时候,班上来了一批留级生,其中有个女孩儿叫黄莺,在学校里非常著名。她从小学到初中一共留了三级年,也就是说,当我们还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时,她已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姑娘了。这女孩儿脑子不大灵光,搞不清分子分母,背不出床前明月光 ,可是身体发育却异常激烈,二八年华,她的胸部就超过了中学里所有的女老师(除了最胖的音乐老师)。你可以想像,这么个人间尤物,和一群没长毛的小男孩坐在一起,那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对我们来说又是多么的煎熬。我们就像一群哺乳期的小狼崽,牙口还没长全,但对肉类已经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那时学校提倡“传帮带”。好学生要跟坏学生同桌,像杨一这种最优秀的孩子,就必须跟最差的同学坐在一起。老师非常残忍地把黄莺分配给了杨一。我们都羡慕他,认为他艳福不浅,事实上,杨一同学备受煎熬。两尺六寸长的课桌,这女孩往那儿一坐就占了三分之二的宽度,那个大胸与杨一的胳膊仅仅毫厘之隔,随便伸个懒腰就能碰到。更可怕的是,黄莺还喷香水,那种香味离远了闻不到,只有坐在旁边,香味才会幽幽地钻到鼻孔里,据说还有催情作用。下课铃一响,杨一就会佝偻着身子以小碎步狂奔到厕所里,后来他索性穿了宽大的军裤来上课。
这种状况非常影响杨一的学习,可是又不能对老师明说。聪明的杨一就要故意制造矛盾。某一天他和黄莺吵了起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你是双叉奶!”我们都笑昏了过去。女孩儿大怒,一拳打在杨一脸上,揍出两道鲜红的鼻血,也是双叉型的。再后来,老师就把黄莺送到最后一排单独坐着了。
有关双叉奶,并不是杨一杜撰的。戴城本地有一种双叉牌牛奶,非常热销,只要是订牛奶的人家,门口都会有一个橘黄色的奶箱,上边写着“双叉奶”。至于牛奶为什么会叫“双叉”,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双叉奶的绰号很快就在学校里叫响了,双叉奶黄莺名声赫赫,一拳打昏了好孩子杨一。当然,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有一天我和杨一放学回家,被三五个男孩子拦住,问我们:“你们就是给黄莺起绰号的?”我尖叫:“没我什么事!”话音未落,头上脸上挨了好几十拳,那边杨一挣脱包围,撒腿就跑。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杨一拿着一束康乃馨站在我身边。
双叉奶没能报复到杨一,后来他被学校开除了。我们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她在南京做生意,有人说她和几个老流氓混在一起,反正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个七月的中午,我蹲在树上俯瞰黄莺。除了m型的胸部以外,我几乎已经认不出她。她的胸比从前更大了,个子却一点也没长,这使得她整个体型趋向于粗短型,那个爆炸头使她的脑袋看起来像一朵冉冉升起的蘑菇云。
杨一问我:“你说她还记得我们吗?”
我说:“你对她的伤害太深了,我估计她只记得你,不会记得我。”
“我只骂过她双叉奶,你把双叉奶写在了黑板上,你忘记了?”
“我不记得了,我他妈什么时候写过双叉奶?”
“其实是我写的,我对她说是你写的。”
“操你大爷。”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打成脑震荡了。
我跳下树,壮着胆子从她身边走过,以确定她是否能把我认出来。她根本没注意到我。岁月催人老,我早已不是初中时代那个任人暴打的小屁孩了,从前我和杨一比她矮半个头,现在我们都是身高一米八的青年,虽然很瘦,但是肌肉正在蓬勃生长,嘴唇上的汗毛也正逐渐变成了胡子。这时我不由得感到惆怅,从前那个令我们神志昏迷的大胸少女,已经彻底变成一个矮胖、粗暴、汗津津的女青年了。
虾皮把教导主任打翻之后,后面观战的人都疯了:终于见血了!砖头石块雨点般飞向学校,这么干很过瘾,我也跟着扔了几块土坷垃。这时,大飞推着自行车从我身边经过,对我说:“呆逼,还不赶紧跑,把教导主任都打伤了,马上警察就会来了。”我恍然大悟,回过头问杨一:“你怎么办?”杨一说:“我还得回学校去上课呢。”
我撂下杨一,跳上自行车,跟着大飞往外逃,还没骑出巷子就听到警笛声从远处传来。大飞催我动作快点,万一被警察捋过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这一身血衣,谁见了都会抓我。我们从一条僻静的窄巷穿出去,那地方警车开不进去。
路上,我向大飞抱怨,什么他妈的少女帮,搞了半天连冰棍都没吃到一根,还好意思出来混。大飞也很不满意,说虾皮是个白痴,根本算不上小混混,连基本常识都没有,一砖头把别人学校领导打伤了,这根本不是打群架,而是刑事犯罪。不过大飞说,那几个女的长得都不错,胸很大,而且时髦。我错愕地看着大飞,心里很同情他,他每天跟舞厅里的老阿姨混在一起,黑灯瞎火,全凭手感来鉴别美丑,他的眼睛已经丧失了审美能力,相反,那种摸上去凹凹凸凸的,对他而言就是美。
一九九一年的夏天,戴城的少女帮一战成名,她们的事迹很快在戴城流传开来,传说她们都穿着大红色的衣服,烫着爆炸头,身后站着几十个剃光头的少年。她们心狠手辣,风姿万千,手下打手如云。这简直太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