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第6/6页)
我说:“都打成这样了,你还说什么风凉话。”
“好好,不说风凉话,其实真的很可爱。”于小齐笑着说,忽然又正色问我:“你当时为什么不还手?”
我说:“不能还手,三个打一个,好汉不吃眼前亏。”
“哼,你这还不是‘眼前亏’?换了我,就是咬他们一口也值,总不能白白地挨一拳。”
我问她:“你见过人家打架吗?”
于小齐说:“当然见过,我们学校经常跟马台中学打,比你这种伤势严重一百倍的,我都见过。”
“好玩吗?”
她白了我一眼。
我知道马台中学,在马台镇,那地方离戴城二十公里,是著名的混乱场所,我们技校这么牛逼,都不敢涉足此地。该校的男生经常成群结队到戴城来,他们大部分是农村的,读书之余干农活,或者说干农活之余读书,反正都是身材魁梧,打架不要命,而且自尊心还特别容易受挫,你要是当着他们的面说一句“乡下人”,就会被几十个人围而殴之。在我的印象中,他们总是二三十个人结伙游走于戴城的大街小巷,喜欢在“蓝国”打电子游戏,喜欢去录像厅看武打片,喜欢在舞厅里盯着女人看。他们非常容易辨认,皮肤黑,一律剃小平头,操硬邦邦的马台口音,腰里别很短的自制尖刀。我们从来不去惹他们。
“打得过他们吗?”我问。
“打不过,他们人多,而且是地头蛇嘛。打过几次,我们学校吃了大亏,有个学生被捅成重伤,教导处就规定学生不许外出,二十四小时都把校门锁得紧紧的,每个星期六下午,要回家的学生集体出门,由老师护送着上中巴车。就这样还是管不住,总有人忍不住会翻墙出去玩,经常被人打回来。我们学校就像个孤岛。”
“警察不管?”
“那地方只有一个小派出所,两三个警察,剩下的全是联防队,本地人,不会帮我们的。”
“那是挺没劲的,你简直跟坐牢差不多。”
“所以要去上海啊,学卡通。我不想在那个地方继续呆下去了。”
我问她:“钱搞到手了吗?”
“我爸说下个礼拜给我,他破了一张死期存折。”于小齐说,“这下我就不用去借钱啦。”
我问她什么时候去上海。她说:“九月初就去,培训三个月,再回来上课,到春节就可以拿毕业证书了。”她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很大的黑色硬面抄,又掏出铅笔和美工刀,麻利地削起铅笔来。她说:“不说这些了,打架这种事情我听着就讨厌。来,我给你画张速写,别动,就这么坐着,这儿光线正合适。”
很可惜,我没拿到那张速写,我以为她会送给我,可她说这是她的作品,得自己留着。我看到那张画,笔触很温和,像是有斜斜的小雨下在我脸上。只是我的左眼依旧下人,在画中像一个独眼龙,匪气十足。我是一个脸上飘过细雨的土匪。
为了再次见到她,我每天早上跑到老丁家去,她都不在。老丁很警惕,问我:“你又来找小齐?”我说我主要是来看看煤气用光了没有,另外《西游记》我也读完了,我再来借几本书。借书成了我最好的借口,我一天借一本,这种阅读速度让老丁非常困惑,什么《悲惨世界》、《追忆似水年华》、《战争与和平》,这些书摞起来比抽水马桶还高,我一个礼拜就读完了。后来老丁也明白了,就对我说:“你呢,来找小齐,就跟我明说。不要再糟蹋世界名著了。”我问他:“那你告诉我,于小齐什么时候来?”老丁哈哈一笑,说:“她刚走。”
为了讨好他,我花了三块钱买了个西瓜,给他送上去。切开一看,是个白瓤,我抄起半个西瓜冲下去,找瓜贩子理论。瓜贩子居然不认账,当然,我叉住他脖子他就认账了。我当场切了他十来个瓜,挑了个最熟的,又冲上去送给老丁。结果他不开门,还说要报警。我只能坐在楼道里,吃自己的西瓜。吃完之后,于小齐还是没来。我想这么等下去不是个事,我口袋里就那么十几块钱,再买几个西瓜就全没了,并且,这个悠长的暑假也像一根点燃的香烟,不经意之间就烧得只剩下烟屁股了。有一首歌里是这么唱的:我要等的人哪,还是没出现,我要等的人哪,还是没出现,没出现啊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