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她身边(第2/5页)

我说:“你会剪头发?”

于小齐说:“你敢让我剪吗?”

我说:“这倒也没什么不敢,剪坏了最多我去剃个光头。”

我坐在她家阳台上,已经下午了,天色暗下来,外面开始打雷,闪电咻咻地照亮了四周的一切,不久,大雨滂沱。于小齐在我脖子里扎了一块毛巾,又给了我一张《戴城晚报》捧在手里,不是看报纸,是攒着我的落发。她从一个小纸匣子里拿出一把剃头剪刀,说:“正宗的理发刀,放心吧,曾园都让我给她剪头发呢。”雨下得很大,阳台外侧很快就被打湿了,我衣服上也沾着雨水。我说:“不急,不急,你慢点剪。”刚说完这话,咔嚓一刀,前额的一撮头发掉在了报纸上。

剪头发的时候她问我:“脑袋上有个疤,怎么搞的?”

我说:“小时候摔出来的。”

“还以为你被人砍的。”

“笑话,谁敢砍我?”

“黄莺就敢。”

是的是的,我苦笑。我八辈子输给这个大胸妹。

于小齐说:“我让你眼睛上挨了一拳,脑门上挨了一皮带,我是不是你的扫把星啊?”

我说:“没关系的,我认了,这点小伤算个屁。”

她说:“那你小心点,以后估计还有麻烦呢。”

我说:“对啦,我前阵子从你爸那里借了《西游记》来看,我现在明白了,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肯定就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这叫业报,三生三世都跑不掉的。要是我投胎做了个猪,你这辈子就是吃猪肉的人,要是我投胎做了菩萨,你这辈子就是把菩萨砸烂的人。跑不了的。”

她在我身后笑着,说:“下这么大的雨,早知道就给你穿件雨衣了。”

后来我问她:“小齐,你有男朋友吗?”

“现在没有。”

“那我们谈恋爱吧。”

“NO。”她说。

头发剪完之后,我默默地站起来,把报纸卷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她拿了一把扫帚,在阳台上刷刷地扫了几下,剩下的碎头发都被扫到楼下去了。我跑到厕所里去照镜子,还真不赖,比理发店里剪得好看,理发店里总是把我的发型剪成平顶四方形,好像我脑袋上套着个盒子,她是按照我的颅骨形状剪出来的,圆圆的,只有一点发根。这种发型很帅气,又像流氓,又像艺术家。尽管我被她拒绝了,但是为了这个发型也值得高兴高兴。于小齐说:“哎呀,你们学校禁止剃这种头吧?”我说无所谓,反正我就要去实习了,他们管不了我。这又要说起我们班主任,他不许男生留长发,不许剃光头,也不许分头和背头,长发和光头是流氓,分头是色狼,背头是国家领导人,所以都要禁止。日他大姐。

我走到厨房,在水龙头下面冲洗脑袋,冲了很久,忽然有一种被凉水催眠的感觉,最好就这么一直冲洗下去。

我回到房间里,她已经盘坐在床上。我说:“谢谢,剪得好看。”

于小齐说:“不是不喜欢你,你挺好的。”

我说:“没关系,我脑袋不开窍,就算不喜欢也没什么。”

她让我坐下。外面的雨下得白茫茫一片,间或有闪电和雷声。她坐在床上,那地方有点黑,看不太清她的脸,但她的声音非常清晰。我们沉默了很久,于小齐说:“我以前谈过的男朋友,是你们化工技校的。”

我问:“谁啊?我认得吗?”

“比你高一届。”

“那一届全是流氓,没几个好东西。前年我们跟他们打过一架。”我摸着自己的脑袋,说,“你那个男朋友我肯定认识的。”

于小齐不说话。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会告诉你的。”

“那你跟我说这个事干吗?”我说,“你是不是还喜欢着这个人啊?”

“不,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再问了。”于小齐从床上跳下来,说:“你想喝莲子羹吗?我给你盛一碗。”

“莲子羹?”

“我妈一到夏天就给我煮莲子羹,说是吃了不容易生青春痘。”

我定定地看她离开的身影,嘹亮的雨声几乎要盖过她说话的声音。莲子羹这三个字死死地抵住我的思路,让我的脑子一下子堵塞了。忽然有一根小头发落在我眼睛里,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弯下腰揉眼睛。

有一天她对我说:“你看过梵高的书信吗?”我说没有,我就看过革命烈士书信集,那帮人超级剽悍。于小齐说:“两码事嘛。”说着递给我一本书,我一看,书名叫《亲爱的提奥》。我问她,提奥是何许人也,她说提奥是梵高的弟弟,梵高的信寄给提奥,写了很多,就编成了书。我很失望地说:“我还以为提奥是个女人呢,干吗是‘亲爱的’?”于小齐说:“亲爱的人是不分男女的。”

后来她站了起来,说:“路小路,你挺瘦的。”

我说:“对啊。”

“给我做一次人体模特吧。”

“什么?”

“人体模特,你不是说我没画过裸体吗?”她咬着铅笔说,“画卡通,很重要的一关就是画人体,我对人体姿态不熟悉……”

“现在就画?”

“来吧。”

我慌手慌脚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去解裤带,说:“全脱光吗?”于小齐用力摆手,“脱上衣就够了,谁让你脱裤子了!”我说:“上半身你又不是没看见过。”于小齐说:“少贫嘴吧你,脱了,站到窗口去。”

我很沮丧,还以为能脱个全裸,谁知道只有半裸,跟乘凉没什么区别。当然,我只是说说而已,真要让我脱个精光,我还不干呢。我经常梦见自己光着屁股在大街上跑,周围都是女孩儿,指着我狂笑。这种裸体的尴尬我早就在梦里体会过了,那绝对是个噩梦。

我把衬衫脱了,按照她的吩咐站到窗口,摆了个健美的造型,她立刻笑倒了,说:“不是这样的。”然后走过来,把我身体的角度调整了一下,双臂摆到一个比较放松的位置,脖子扭过去,再扭过去,她说这样可以表现颈部肌肉的线条,我说我知道的,那个没穿裤子的大卫雕像就是这么扭着脖子瞪着眼睛,手里还拿着石头,好像要跟身边的人打架。于小齐笑得前仰后合,说:“你还知道大卫啊。”显然对我的智商很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