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温暖的逃亡(第2/5页)
我说:“我只是借车,根本不是偷。”保卫科长说:“狡辩,狡辩。”
李霞说:“路小路,我一开始还对你抱很大期望,现在看来,你有点散漫。”我说:“李科长,不是我散漫,压根就没人教我技术,每天就是让我去锅炉房打水,一个车间的人喝水都是我去弄,他们就用这水洗饭盆,冲热水袋,还洗衣服。我他妈的都成了热水供应系统了。”
李霞和保卫科长面面相觑,后来他们商量了一下,李霞说:“要是这样,我们安排一下,你先借调到保卫科来吧。最近厂里安全方面缺人手,你管夜班,白天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是晚上八点钟一定要回来上岗。可以吗?”我立刻笑了,太好了。
不过厂警并不好当。每天夜里顶着寒风去巡逻,这也算了,关键是我们厂正在打地基造新厂房,冬天太冷,土都冻住了,暂时处于停工状态,那些钢材、电缆都堆在工地上。固然有一个建筑工人负责看管,但那家伙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而且是个哑巴,强盗来了都不用捂他的嘴。他住在一个工棚里,晚上听见动静,就往棉被里钻钻,反正他也喊不出个屁来。工地经常被偷,我对保卫科长说:“这也太离谱了,怎么让哑巴管工地?”保卫科长说:“要不你去睡工棚?”我摇摇头,合理化建议,最后就是这种下场。
春节之前,马台镇的水泥厂继续拖欠工资,那厂里都是外来工,要回家过年,连他妈盘缠都没有,当然要造反。他们四处盗窃,什么都偷,后来发现我们厂的工地是一个巨大的财富源,男男女女来了百十号人,嘿呦嘿呦地喊着号子从工地上搬钢材,廉价卖给废品收购站。起初警察还来管管,后来警察也管不过来了,因为这伙人还嘿呦嘿呦地从民宅里搬东西。马台镇就那么几个警察,相比之下,当然是民宅的安全比较重要。厂里只好自己组织保安队,把工人都叫上,连生产第一线的都抽调过来,每天晚上守在那地方。就这样,还是守不住,对方人太多,女人挺着胸脯朝我们扑过来,我们立刻软了,齐刷刷向后退去。后面男人就跟上来抢钢材,等到我们报警,那伙人就一哄而散,影子都没了。这么连续几天下来,我们都累坏了,很多人冻得感冒,连班都不能上,损失非常惨重。
厂里就此事召开研究会,商量对策。我们都说,照这样下去,没有对策。厂长说,死也要有对策,不然厂里就要破产了。后来,车间主任刘福说:“你们这群傻逼,笨得要死。抓他们一个过来,好好修理一顿,他们就不敢来了。这群乡逼就欠修理!”他说这个话时,右掌狠狠地往下一切,仿佛要把自己的鸡巴切下来的样子,其实是表示斩钉截铁的意思。保卫科长说,这样恐怕不太好,违法。刘福说:“你这个孬种,白做保卫科长了。”这时厂长就说:“刘福的主意虽然有点冒险,但可以尝试一下。这样吧,刘福,今天晚上你带队,就按你说的来。”刘福一龇牙,说:“厂长,我没说我要带队啊……”厂长说:“就这样吧,散会。”
当天夜里我们就得手了。刘福指挥,几个工人向工地上扑过去,用蛇皮袋套住一个小偷的脑袋,绑了绑就扛回了厂里。这种做法很古怪,好像我们是绑架犯。
在保卫科里,刘福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放在桌上,周围站了十七八个保安队得,我也在其中。这场面酷似老地主家里用私刑。刘福很嚣张,对着蛇皮袋大骂:“乡逼,今天让你生不如死。”我们这些打手都很紧张,因为从来没有折磨过大活人,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生不如死。蛇皮袋掀开,所有人都傻了,原来是个女的,还挺年轻,长得有点惨,黄头发,脸上皴得不像样子。这他妈简直就像拜堂成亲了,就差再给她个新郎。女的看着我们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放声大哭。刘福指着我们骂:“你们这群傻逼,怎么给我绑了个女人回来?让我打她还是强奸她?”女的一听强奸,嗷的一声昏过去了。我们只好去掐她的人中,醒来后,她继续嚎哭。
刘福说:“不行,今天无论如何要让厂长满意。你们再去绑一个。”几个保安队的只好拎着蛇皮袋出去,到了工地上一看,一个小偷都没有,似乎全都跑光了,犹自窃喜,佩服刘福手段高明,果然杀鸡儆猴。忽然间,听到呜哇呜哇的喊杀声,远处拥来成千上万的外来工,都是水泥厂的,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只见无数手电筒的光芒,像开演唱会一样晃动着。有人大喊:“化工厂把我老婆抢走啦,大家快来啊!”忽然之间,人群就杀到眼前,木棍砖头铁锹也到了眼前。几个保安队的看见这架势,拔腿就跑。有人冲到保卫科报信:“快跑吧!外地人全都冲进来啦!”
我把脑袋凑到窗外去看,根本看不清,但喊杀声比我能看到的更为惊心动魄。我忽然想起,不久前那个被活捉的赤膊少年,也曾经站在屋顶上狂叫,现在他应该已经被枪毙了。黑暗中的喊杀声就像无数个赤膊少年的阴魂要来报复我们。说实话,我虽然见识过群殴场面,但对这样的混斗根本没有经验。我也吓傻了,忽然一块砖飞来,把我脑袋边上的窗玻璃砸得粉碎。我赶紧缩回脑袋,一看屋子里,人他妈的都跑得精光了,有人临走把灯也关了,就剩下那女的还在黑暗中哭。我也跑吧。这伙农民工很快闯进了办公大楼,乒乒乓乓砸东西,撬锁。显然,偷钢材还不如直接抢现金呢。我沿着走廊往外跑,再反过来绕着办公楼,往宿舍方向逃去。只听有人在办公楼里喊:“找到小芳啦!”那个叫小芳的女的大喊:“他们要强奸我!”我心想,刘福你这张臭嘴,现在惹麻烦了吧?只听众民工齐声大喝:“这还了得?砸!继续砸!把他们厂的电闸拉了!”
我跑到宿舍那边,迎头撞上保卫科长和李霞,他们本来都在宿舍里,听见喊声也冲出来了。与此同时,住宿舍的工人穿着棉毛裤的,穿着短裤的,乃至裸睡的,都冲出来四散而逃。有人大喊:“快去报警!”李霞一把揪住我说:“到底怎么样了?”我喘息着说:“来了几百号人,办公楼都砸了,说要拉我厂电闸。”李霞说:“不行,车间里还在生产,要是拉了电闸就全完了。”我说:“李科长,你别管这些啦,快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