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的日子(第5/15页)

我们走到一个拐角,他又忽然停下来对我说:“你暗暗得意了吧?老实说,这种机会不是常有的,不过既然被你撞上了,你就要提前走运了。看我们,苦斗了这么多年才捞到一个抛头露面的机会。你要好好干,小心谨慎,飞黄腾达的前景就在眼前。”

他们的会场令人沮丧极了。听众已经走了一半,还有人在陆陆续续走掉,留下没走的人完全不听教授台上的发言,一些人玩扑克,一些人聊家常,还有一些在剥瓜子什么的,我还注意到一个家伙双目紧闭,呻吟似地大声发感慨:“说得多好啊!简直令人陶醉!想想看,他竟不停地讲了三十五分钟,这可是罕见的。据我统计,别人讲这个题目最多讲二十五分钟,超过一分钟也做不到!这回他可创了记录了!”

我的朋友分配给我的工作是站在会场门口,横蛮地拉住每一个要出去的人,将他们赶回座位上去,朋友自己手里还拿了一把大扫帚,遇见人向外跑就用扫帚猛扑,打得那人只好乖乖退回去。就这样,剩下的一半人总算诚惶诚恐地留在会场里面了。当然谁也不朝讲台上看一眼,我也就没有必要作为政府官员上讲台了。我的朋友对我说,我只要把守住门,不让任何人出去,这次演讲就大大成功了。而且这个成功直接由我促成,这难道不激动人心吗?

我朝台上一看,发现教授脸上的表情也是漠然的。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说那些惊世骇俗的话,而是手里举一张报纸在念。他的声音缓慢而厌倦,每读一段他就停下来一声不响,于是朋友的妻子(她是一个面相刻薄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就拿过话筒去,口里重复着诸如此类的话:“演讲团是人类的救世主。”“演讲团的功绩如泰山。”“演讲团毫不顾忌听众对她的看法,因为她是真理的化身。”

她说完后,教授重又往下念报纸。待我细细一听,才知道教授口里发出的声音根本不是在念报纸,而是天晓得的一些什么话,既不连贯,又无意义,根本听不清。他手中的报纸只是个幌子罢了。这位浑水摸鱼的教授,还为这次演讲要了一个很高的价钱呢!我的朋友就爱信任一些这样的人。观众安静下来之后,我心里那个迫切的念头就开始折磨我了。我渴望有人注意台上的演讲者,这一来,我的朋友就会紧张起来,叫我上台去充当我原来的角色了。

我四处张望,想搜寻到一道专注的目光。但是没有,绝对没有。所有的人都将台上的发言者忘记了,连那个发感叹的家伙也睡着了。再看我的朋友,他也在昏昏欲睡,嘴角挂着惬意的微笑。这只猪,除了利用别人之外一点人之常情都没有,生性残忍的家伙,我白指望他了。想到此处,我气愤地迈开步子朝讲台上走去,我在台上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教授旁边,然后朝下一看,发现根本没人看我,我的朋友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这样一直到散会,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有我这么一位政府官员在台上。

一散会,他们三个就朝一个办公室飞奔而去,我也跟在后面。原来他们是去与邀请单位讨价还价。他们用下流的语言骂对方,想多捞点钱,三个人都叉着腰,争得脸红脖子粗,逼得对方只好让步。我在旁边又气又羞,只好一个人先回去了。

晚上分钱时我也在场。教授瞪眼看了我半天,犹豫不决地对我的朋友说:“这个人,你看该怎么办?他没有起什么作用,只不过赶回来一两个逃跑者罢了。可话又说回来,他还算是我们写信叫来的。我一发了那封信就后悔了,叫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干什么呢?现在嘛,钱总是要给他一点的。”

我的朋友点燃一支烟,沉思良久,最后缓慢地吐出烟圈,说:“给他一点路费,让他走算了。他和我们在一块也显得很别扭的样子,我总觉得他是个外人。”

三个人商量了一阵,最后决定还是让我留下,因为也有用得着我的时候,比如今天那种场合,虽起不了什么大作用,站在那里也可以吓一吓听众。朋友的妻子给我一张肮脏的五元小票子,外加一句带鄙视性的“坐享其成”。分完钱,我又听见他们拟出了明天行动的新计划。

这个计划就是三人分头去一些地方散发他们印制的廉价名片,然后向那些收了他们的名片的人们索钱。教授振振有辞地说:“现在我们的水平已达到了这样一个高度,几乎用不着我们去讲演了。只要一提我们的名字,大众就如雷贯耳,所以只要给他们印有我们大名的名片也就达到教育人的目的了。这种方法有很多便利之处,收效也快。另外我认为这项工作用不着我们亲自出马,明天我们回来之后,就可以将这项工作转交给这个人了。反正他现在没事干,又热心,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就此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呢?”

朋友和朋友的妻子都认为教授出了一个好主意,既解决了他们人手短缺的困难,又满足了我心理上的需要,另外还为他们神圣的事业培养了接班人。可谓一举三得。

后来对于我能否胜任这项工作,他们又产生了一些疑问。其中最大的障碍就是我没有合适的服装。担任这种特别的信使,一定要穿上与众不同的衣服才会引人注目。他们忧虑地在屋里踱步,狐疑地上下打量我,最后忽然异口同声地说:“好!就这样!这个人,用不着什么服装!”服装的问题就算是过关了。他们还有一个忧虑就是:我这个人脑子太迟钝,万一出了毛病,说出些不得体的话,会不会影响他们的声誉呢?我立刻向他们发誓:我将只说那种含义深刻的语言,今天我在会场上已说了不少,应付今后的工作已经足够了。我甚至大胆地说了一个这样的句子:“商女不知亡国恨”。我说这个句子时,他们三人会意地相互瞧了一眼,似乎是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好,我雄心勃勃地出发了。所到之处一律给我以热烈的欢迎。钱虽不多,但总是有一点。人人都知道我是来要钱的,他们拿起名片看一看,做做样子,然后紧盯我的眼睛,用沉闷的低音问道:“二十块钱够不够?”我当然忸怩一阵,然后收下钱,说些“阳光普照大地”“麦苗儿青青稻谷黄”之类的话,然后开路。这样倒也干脆,免去了相互间的寒暄。看来我的朋友和教授他们的估计还是不完全正确:我一共到了三十二个地方,没有一个单位的人们是需要多作解释的,他们一看名片就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有的人看也不看,就直统统地问:“你要多少?”看来当今的世界是越来越有秩序了,用不了多久,每个人与另外的人都将心心相印,友好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