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晶月季花(第3/3页)

“那么,怎样才能忘记呢?”

“各人有各人的方法吧。比如我,我的方法就是到处乱撒种子。沟边啦,人家挖好的树洞里啦,新房的基脚洞里啦,旧草屋顶上的浮土里啦等等。有一天,我看到草屋的土墙上鼓出一个包,我将那上头的泥灰拨了拨,就露出了我的植物。一回想呢,才记起我是将种子撒在墙头的。煤太太,你对这种事不要过于去追究为好啊。”

冰老师说话时始终皱着眉头,好像不欢迎她,又好像是不得已才透露自己的秘密。然而他又告诉煤说,他住的这间简易平房就是原来的油麻巷3号。

“此地的地底下,长满了各种品种的花,那就像是花的化石一般。住在这里的人都是老手了。听说新盖的高楼的基脚会打得很深,那也没关系。我们的那些植物都从地表消失了,仿佛从来不曾有过……”

煤从这位亲戚家出来,昏昏地走了两三分钟就迷路了。她想问人,但没人可问,满眼都是被拆的房屋的废墟,城市在一瞬间消失了。

“冰老师!”她喊道。

回答她的是乌鸦的叫声——这里还有乌鸦,令她回想起从前的老城。

“老金!”她又喊。

金从远远的地平线那边出现了,他慢慢地走近了,一只手提着一个木桶。他喘着气,将木桶放在地上,水都溅了出来。

“这是什么鱼?”煤问。

“是深水鱼。那边的打桩机惊动了它们,它们错误地蹿了上来。河水的水质不适合这些家伙,我要将它们放生。你先回去吧。”

金提着木桶走远了。煤起先想追上去,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又可以看见城市了。冰老师的简易房屋不就在前面嘛。她走进那条小街,走到大马路上去了。她心里想,金会不会从前也是油麻巷的居民?那么阿艺呢?

又到了夜里那个时候,煤看到一片耀眼的反光在门帘上晃动,真是奇怪的景象。再后来,那些家具的布罩上面都出现了反光,房里一阵一阵地变得亮堂堂的。那条路上车流不息。煤想道,自己真是煞费苦心啊。缺德的司机有时会鸣喇叭。当喇叭突然一响时,煤往往会在瞬间失去知觉。

今天夜里金破天荒没睡,他说“那些深水鱼牵动了众人的神经”。他一直躺在那把椅子里头叹气,将白天发生的现象称之为“倒行逆施”。

“我其实是多此一举,它们全死掉了。你瞧,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是看不穿它们的意图的。它们的存在本身就令人们恐慌,是吗?你听!”

煤看见金的右边脸颊发出反光。外面汽车的喇叭声响成了一片。

他站起来走动,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煤看见那片光总是追随着他。有一刻,光停留在他的眼部,他的眼睛就变成了绿色的、奇怪的形状。煤吓得大叫一声,又一次失去知觉。

煤清醒过来时,听到“嘀哩、嘀哩”的声音。是金在摆弄那些花种。房里有点闷热,是因为他将厚厚的窗帘全部拉上了。所有的灯都熄了,只有书桌上亮着一盏细小的台灯。煤太太一下子产生了身居洞穴的感觉,她摸索着往书房走去。

“你坐下。”金指了指身旁的椅子,“这是白天向冰老师要来的。”

啊,那不是花种,是美丽的宝石嘛。

“他那里已经没处下种了。他交给我,我很为难。”

煤对着灯光举起一粒玉色的种子,光线立刻穿透了它,她发现里面有一点深色的小点在游动。她忍不住说:

“我看这些都是石头,不是植物。”

“嗯,有可能。什么可能没有呢?”

金的眼珠在灯光里变成了两个空白点。他转过头去。

煤打量着他的背影,回想起白天里他出现在废墟那边的地平线上时的模样。她听到有人在外面挖土,一共两个人。应该是阿艺和她丈夫。

“我给了他们种子。”金一动不动地说。

煤想起身去外面,金按住了她,说:

“别去看,那是他们的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