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碰撞的火花22岁青年李林评残雪作品(第5/6页)

老裴斩掉了远蒲身上的那层甲衣后,她对自己要做的事有那么子一点信心了。为什么一定要斩掉远蒲身上的那层盔甲呢?因为只有那样远蒲才能真切地展开行动,进行搏斗。由此,老裴再次招引来属于湖区的大儿子。

大儿子表情比较阴沉,他现在住外面,回家的次数还是比较多的,但还是没有“住”进家里。远蒲认为是他在外面的生活很不好,处处受到别人的排斥,所以他回家只是为了换换空气,发发牢骚。这次大儿子回家也不忘批判父亲的生活方式,批判父亲已经成为保姆老裴的掠夺对象,劝他辞退老裴。大儿子还叱之以鼻地问远蒲这样的堕落生活还要维持多久。大儿子的行为和语调可能另有深意,他可能和老裴是一伙的,来帮助远蒲,当然也有威逼的意思。对于此,远蒲也察觉到了一点:每次大儿子回来,老裴就装摸作样地选择离开,大儿子劝远蒲辞退老裴时她也一点不生气。

远蒲洗完澡后,没有感到舒服,反而左腿完全麻木,低沉地呻吟了一声便歪倒在地。大儿子完全没有将远蒲扶上床,而是“轻轻地绕过父亲,在屋当中停留一下,然后走出门,将门掩上了。”

天黑的时候,老裴回来了,她和大儿子完全一致,根本没有去理会歪倒在地上的远蒲,像是往常一样开灯,打开包,将买来的东西放进厨房里。她连看都没看地上的远蒲一眼,走进卫生间进行洗漱,洗完后又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关灯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了。这一切,岂不是在搞笑?这个保姆呀,未免太冷酷了吧!远蒲也觉得好笑!他只能自己进行搏斗了。“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他的脚趾头开始苏醒,像踩到了蚂蚁窝里头一样,痒得不得了。”他等着蚂蚁往腿子上爬,“十二点钟时,蚂蚁爬到小腿上面去了,远蒲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要窒息的一样,并且有汗从额头流到眼睛里,弄得眼睛也睁不开了。”,“当大群的蚂蚁咬啮腿弯时,他终于晕过去了。”

大儿子和老裴真的对远蒲不闻不问,那么的冷酷无情?不是!完全不是的!她们知道,将远蒲扶上床根本帮不了他,老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在帮他:让他自行堕入深渊,让他自行承担痛苦,并且让他自行在深渊里搏斗。这正是大儿子和老裴的高明和高贵之处。完全可以想到:躲在房里关了灯的老裴正屏着气贴在门缝上注意着远蒲的一举一动,她完全体验到了远蒲的痛苦,那蚂蚁同时也咬啮在她的腿弯里,但是为了服从某种“纪律”,她是绝对不能出现的,她只能表面上和他作对,她也只能在暗中默默为远蒲鼓劲。

经历了这场搏斗后,远蒲感觉轻松了一点,再次下意识地“将手伸到背上去摸了一把,仍然是尸体一般的冷。”

老裴真是越来越对自己的事有把握了,她或许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所以她又引出了来自湖区的小侄儿,远蒲很快就接受了小侄儿,确实,他回答“好吧”的时候是在回答“自己”。远蒲的病发作频繁起来,远蒲一边在进行搏斗,一边倾听着来自湖区的小侄儿所带来的湖区的逸事。小侄儿很像他哥哥,但没有蛀牙,他很爱干净,也从不做扶远蒲上床的事。小侄儿给远蒲送来了来自湖区的礼物——铁色菱角,这正是那颗黑暗的精神内核!因为压抑而沉睡在湖区的淤泥中!这马上使人联想到物理学中的宇宙大爆炸:宇宙因自身强大的引力而压缩成一个奇点,但是受到自我压迫的这个奇点随时都有可能勃发出芸芸众生的宇宙。远蒲现在可以依赖小侄儿的描述而在搏斗中慢慢进入湖区的那个世界。那是个怎样的世界呀:那么大颗的星星!满天的繁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些星星(理性)眨巴着眼同人对视,让人不敢抬头看一眼,一看就要发狂。血吸虫(死)在水里生活了几千年,人们拼命将生石灰倒进湖里来与之搏斗。在那里,冲动和理性,生与死直接纠缠扭斗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没人想离开那里:生与死又是直接地统一在一起。噢!乡下的湖区!诞生人的故乡,精神的故乡,更是诞生英雄的故乡。

小侄儿忽然提出要回乡下的家看看,这又是老裴的高明之处,让远蒲脱离小侄儿的描述而自行进入那个自由世界。远蒲提心吊胆地同意了。

远蒲痛苦地度过了没人陪伴的夜晚,这次发病连肉体的痛苦都消失了,却有另一种更可怕更抽象的痛苦折磨他,这种痛苦正是彻底虚无、无边黑暗的痛苦。他想复活小侄儿的描述,但这次还没有成功自行进入那个自由世界。这个时候老裴不忘给远蒲打气:“你早晚都有这一天的。”

又是一个没人陪伴的下午,在半昏迷中,远蒲终于成功自行进入了那个世界:他在湖水中奋力挣扎着游水,老裴终于在此时现身了:“你要用力呀,你用力,渔船就会使到驶到你面前。”“他将牙咬得格格作响,果然在意识的深处感到一团橘红色,那红色由远而近,像是一艘快艇,船下没有水,是透明的大气。”此时,远蒲和老裴合二为一!

第二天,老裴说小侄儿已经回乡下去了(因为远蒲可成功自行进入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她马上又提到让大儿子回来陪他,让大儿子取代小侄儿的位置。小侄儿沉浸在湖区的境界里,大儿子却坚实地踩在现实里,他从小就受到了老裴的教育(猫头),小侄儿和大儿子有个共性,那就是他们都是属于湖区的。经老裴这样一指点,远蒲才恍然意识到,几十年里头大儿子一直潜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准备随时跳出来。就像那个小侄儿所说的:铁色菱角在家里本来就有!老裴真是太高明了!

大儿子“回家”的那天远蒲直觉地预感到了,从此大儿子将“住”进远蒲的“家里”。他破天荒地下了楼,三株老桂花树竟然不顾季节地乱开花,浓烈的香气使他头晕不止。“远蒲抬头看了看蓝得令他心惊肉跳的明净天空,然后伸手到衣服里头去摸自己的背。他的手立刻在温暖的背脊那里停住不动了,他感到热血汩汩地从指缝间流过,他的全身一阵阵发麻,然而那是身体苏醒时的发麻,他太兴奋了。”“远蒲最后看见的是那令他销魂的夜空,星星如无数耀眼的火箭一样驶向四面八方。”远蒲完成了激情勃发的自我拯救!

远蒲凭借自身的蛮力在老裴的指引下而一步步逼近那个自由的世界。“远蒲,大侄儿,小侄儿,大儿子,老裴”——层层向“内部自我”旋入,这正是英雄艰难竖立起来的历史,也正是自我拯救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