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六瑾和父母,以及黑人(第5/7页)
“怎么了?”年思问道。
“我弄错了,我以为是院长呢,其实是那拾荒的。拾荒人其实同我们一样都住在城里,他们是老住民,我今天才听说的。”
胡闪的一席话又将六瑾的思绪拉回了那个乱岗,她禁不住又满心激动地想起了那条挨打的青蛇,还有那些黑色的办公楼。刚才听母亲说,樱是住在楼里头的。那么,樱是对那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了。寒冬到来之际,他会让鸟儿进楼吗?蛇就不用操心了,它们肯定都呆在下面的地洞里。
夜里,失眠的父亲站在六瑾卧室的窗前同人谈话。他和那人一来一去的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六瑾时而入梦时而醒来,每次醒来都听到他们用压抑的声音说呀说的,那么热切。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就走到窗前掀开帘子去看,她看见了黑人樱。樱的身体在没有月光的夜色中成了淡淡的影子,只有头部是实实在在地浮动在空中。六瑾想,他多么轻灵啊,做一个黑人真好!樱在说服父亲什么事,父亲始终摇头,似乎对这个没有实体的黑人不敢信任。六瑾看见樱在情急之下捶着自己的头,张开口露出雪白的牙齿。但是父亲还是沉痛地摇头,六瑾听到他在诉说自己的失眠症状,说:“已经有这么多年了,好不了了。”六瑾不知道樱看见自己没有,他的脸一直是向着自己的,只不过她听不清他的话。
兽是从古井那边来的,一共五只,它们悄无声息地停留在这两个人的身后,一字儿排开。六瑾觉得它们有点像小狼。樱在向父亲告别,父亲垂下头一声不响,然后樱就转过身离去。那五只小兽跟在他身后,随着他出了院门。难道它们是樱带到这里来的?现在,六瑾的心里对樱充满了崇敬!她穿着拖鞋向外面追去,一直追到马路上。她向着远方的细长的黑影高喊:
“樱!樱!”
樱停了一停,但没有回头。那五只小兽发出六瑾从未听到过的叫声,就像几个小孩在那里笑。樱又继续走了——他去的方向是设计院的所在地。
“六瑾,我们回去吧。”胡闪出现在路灯下,他的声音很伤感。
“那个人,同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啊。”
六瑾看着父亲,不明白他的话。她想,他是多么疲惫啊。也许,只有樱这样的怪人才会一点瞌睡都没有?
“爹爹,这个人要您离开家吗?”
“你真聪明。他就是这样说的。他要我同他去戈壁滩边上租房子,到那里找金矿。我想,那是他的工作,不是我的。”
“啊?!”
“樱这个人,同他的家乡非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啊。”
胡闪背着手在院子里走动,虽然满脸憔悴,却不愿去房里休息,为什么呢?夜是昏暗的,只有窗口射出的灯光偶尔照亮父亲,六瑾看着他,禁不住产生一种心碎的感觉。她想,她的爹爹还不老,怎么就坠入了这种地狱般的生活呢?胡闪催着六瑾进屋去,说自己马上也要进去了。
六瑾在卧房里躺下后,一直在听,可始终没听到爹爹开大门的声音。天刚亮,她就惊醒了,脑子里立刻充满了不祥的预兆。她跑出去,一眼看见父亲背靠杨树坐在地上,头歪在一边,难道他已经睡着了吗?
“爹!爹!”六瑾喊道。
“啊,天亮了吗?我一直在考虑樱的建议,你母亲,她也在考虑……后来,我们就各自睡着了。你瞧,这个樱有多么了不起,他是我们家十几年的老朋友。”
六瑾看见爹爹的额头上有些斑纹,像是蝴蝶又像是树叶,令她想入非非。可是他打了一个哈欠,那些斑纹就消失了。本来,如果爹爹不提樱,六瑾就已经忘了设计院的那些风景。他却偏要提,六瑾的表情就变得阴沉了。这时胡闪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神情诡秘地问六瑾母亲到哪里去了。六瑾说母亲在家里啊,胡闪就要六瑾去瞧瞧。六瑾跑到母亲房里,母亲果然不在,床上的被子叠得好好的。胡闪在背后嘿嘿地笑着。
“你的母亲啊,这会儿在一个花园里劳动!”
六瑾问爹爹那花园在哪里,胡闪说,具体很难说清,到了那里才知道。又说她要是兴趣很大,可以去问院长。
“那种花园啊,人的一生中会看见多次。以前我们住楼房时,常去那位邻居家中。我们在他们卧室里拉开厚厚的窗帘,就看到了那个空中花园。你妈妈念念不忘。”
这时房里的窗帘抖了一抖,六瑾吓得尖叫起来。胡闪冲过去一把拉开帘子,那只黑猫出现在他俩眼前。六瑾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们要去戈壁滩边上找金矿,它呢,就在这里找金矿。”胡闪讽刺地说。
天已经大亮了,胡闪感到光线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忍不住嘀咕:“真亮啊。”
六瑾一个人坐在房里时,就想起樱,想起非洲。在黄昏,如果那些细高个的黑人的身体都融化了,只剩下一些头部浮在空中跳舞,鼓声响起,非洲狮屹立在远方,那是多么美的风景啊。如果樱是在那种无遮无拦的地方出生的,他是怎么会不想家的呢?六瑾听母亲说好多年以前樱就在设计院了,是院长的父亲将他带到这里来的。六瑾好奇地设想,如果她是樱,设计院楼房那边的凄凉风景会刺激自己的脑子,自己会想起非洲大地的风景吗?如果会,这很可能就是樱待在那个地方不离开的主要原因了。
黑猫又来到窗台上了,它的毛色是那么黑,这也让六瑾想起非洲。她将脸颊紧贴它的皮毛。迷醉在那股兽的味道里面。那天夜间,跟随在樱身后的五只小兽是她所没见过的动物,那到底是什么动物?多么有意思的人啊,樱!他有点像个国王,在马路上高视阔步,后面跟着五只珍奇动物。她听见院长在前面客厅里同她母亲说话,两人似乎有一点小小的争执。六瑾不太喜欢院长,这位头发雪白的老妇人赢得了每个人的尊敬,这正是六瑾所不喜欢的。对于这个父母的上司,据说还是恩人,六瑾从来拿不定主意要取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她曾在路上单独碰见过她两次,老女人拍拍她的头,目光很迷惑,也很吃惊,这使六瑾很生气。
“小姑娘,小姑娘!我给你带礼物来了!”院长在叫她呢。
六瑾跑到客厅,看见院长高举着一个曲颈玻璃瓶,瓶子里面有很多鱼苗,其中一些因为缺氧已经死了。院长将瓶子往桌上一放,里面的水震荡了一下,又有一些鱼苗昏过去了,六瑾发现死的比活的还要多了。她飞跑进厨房打了一盆水出来,将瓶里的鱼苗倒进盆里。有一些鱼苗慢慢活了过来。六瑾对院长用曲颈瓶装鱼苗表示不理解,院长解释说她在尝试一项死刑执行的改革。年思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不加评论。院长离开一会儿,鱼苗就全部死了,年思解释说可能是因为自来水里头放了漂白粉的缘故。六瑾盯着死鱼苗,心里生出对院长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