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叶子和麻哥儿(第3/6页)
老板向小叶子提议一块去河边坐坐,解解闷。小叶子同意了。他们沿着一条煤渣小路来到河边的胡杨树下,他们刚一坐下来,小叶子就看见一位穿红裙的美女和一头羊从河里上来了。那一红一白的色彩对比十分悦目。
“那是谁啊?”小叶子问老板。
“她呀,同在我们屋后开荒的老汉有亲戚关系。我见过她好几次了,每次她都是赶一头羊来这里,然后就将羊杀死了。还有一回,我看见她伏在死羊身上睡着了呢。真是个倔强的女孩!”
那一红一白走远了,小叶子还沉浸在赞叹的心情中。
“您见过她杀羊吗?”
“见过。又快又利落。那羊也怪,急煎煎地将脖子向她伸过来。”
“啊!”
小叶子将忧伤的目光转向黑色的河流,麻哥儿的事又开始烦扰她了。
她问老板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当一个人从心理上变成另外一个人之后,他就再也变不回来了。老板问她是不是指河里的那个人。这时小叶子就看见了驶过来的小木船和船上的人。那是一名很老的、渔夫模样的人,寂寞地驾着小船。小叶子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白胡子老人。
“只有他,才是变不回来的人。”老板的声音在空中嗞嗞作响。
“我在这里这么久,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他啊,他总在这条河里,可并不是人想见他就见得到。”
小叶子觉得今天很奇怪,一下子就看见了两件怪事,这两件怪事是不是同麻哥儿的变态有关系呢?一瞬间,她感到了这条黑色的河流的魅力。那是一个要将她吸进去的、摇曳多姿的世界。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眼里盈满了泪。老渔夫驶过去了,一阵风吹来陌生的香味,她一下子就想起了热带花园。
“园丁?”她疑惑地看着老板说。
“是啊,”老板使劲点了点头,“他就是。这条河,你看着黑,其实呢,像水晶一样透明。你见过水晶吗?它就是像水晶。”
小叶子告别老板默默地往住地走。走了一会儿,又看见老汉的木船过来了,这回是逆水,他在划船。小叶子近距离地打量他之后,觉得他并不像刚才看见的那么老。虽然头发胡子都是白的,他的双目还炯炯有神,手臂上还有匀称的肌肉。她不相信这个人是园丁,因为老园丁就住在那边的木箱里头,已经老得连走路都东倒西歪的。不过再细细看一下,又觉得河里这位老人同住在木箱里的园丁在相貌上有点像,莫非是那个人的亲戚?
就这样,她在岸上,他在河里,他俩以同样的速度前行。小叶子回到她的木箱时,老人也正在将船靠岸,系在一棵树上。看着他冲他自己的木箱走去,小叶子终于相信了:这个就是那个。那么,他是传说中的那种长生不老的人吗?河面上有一个太阳,刺得小叶子的眼睛很痛。她钻进木箱,看见了睡在地铺上的麻哥儿。
麻哥儿在暗处对小叶子说:
“我怎么还在这里啊?”
小叶子听了笑起来,回答他道:
“老板告诉我,只有老园丁才是变不回来的人呢。不过他可以变年轻,我今天亲眼看到了,他还可以驾船,简直像年轻人。”
“可是我,已经买了火车票了,明天出发。”
小叶子不理他,弯腰拿了蒜和青菜,还有餐馆带回的熟肉去外面棚子里做饭。
她在灶上做饭时,听到麻哥儿隔一阵又喊一句:
“我是侨民啊!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小叶子听到有人在棚子外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掀开门帘一看,是老园丁。他还是那个样,驼着背,眼里长着一层白膜。他含糊地说着什么,用力打手势,一挥一挥的。小叶子终于弄明白了他是想讨一碗饭吃。小叶子给了他饭,他就坐在外面的石头上吃。他没有牙,所以吃得很慢,闭上眼咀嚼,像要睡着了一样。后来麻哥儿也来了,他们三个人都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吃饭。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他们各想各的心事。不知怎么,小叶子神情有点恍惚,她感到在此时此地,自己成了一名古代的仕女,正在宣纸上作画呢。一眼望去,又看见河里驶来了龙船。
在气候恶劣的夜里,小叶子和麻哥儿在交合中同时看见了那条鱼。那是一条巨型的淡水鱼,卧在河底一动不动。据说,这条黑水河里早就没有鱼了,这条大鱼是真实的吗?小叶子和麻哥儿通夜都在想同鱼有关的事,越想越感到那条鱼离得很近很近。中途,两人也曾起床提着马灯到外面去看了一通。河水黑黑的,没有丝毫动静。
“也可能是别的地方游来的。”小叶子说。
“我看它是土生土长的。”麻哥儿脸上的表情有点沉痛。
他们等了好久,大鱼并没有像他们希望的那样游上来。他俩在河风中紧抱着对方,簌簌发抖。一眼望去,那些木箱里头都有了动静,纷纷亮起了灯。莫非大家都知道了这条鱼的事?他俩回到木箱里重新躺下。鱼还在那里,但不在同一个地方了。他俩出去的这会儿大鱼也游动了一小段路程。
第二天夜里,他们一熄灯又看见了它。这一回,它的形象有点模糊了。麻哥儿称它为“荷兰鱼”。他认为它是从黑暗的往事里游出来的。他给小叶子讲了一件事。他说他两岁多时养母带他到海边玩,后来她将他送到一艘大渔船上面。船上的人将他关在一个很小的舱里,黑得不见五指。当他听到海水在下面汩汩流过时,他就真切地感到自己在游动。小叶子觉得麻哥儿的这件往事很可怕,就请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休息日里,他们弄了一只船,坐在上面顺水漂流。
“小叶子,麻哥儿,你们在干什么?!”
那些邻居都面露恐慌之色,这样问他们。此地没有谁做这种事,也许除了老园丁。他们都知道这条河不是一般的河。
“我们玩玩。”麻哥儿回答,“我们去荷兰。”
隔得远远的,小叶子看见了餐馆老板,他坐在大门口抽水烟,他的整个身体都被烟雾遮盖起来了。他的身旁有一只体形很大的狗,也被烟雾遮盖着。小叶子诧异地想,老板怎么会吐出那么多的烟来?她听见麻哥儿在问她有没有见过老板的妻子,她说没有见过。麻哥儿说他倒是见过一次,那女人成日里坐在地窖里织毛衣。“那个女人,听不得任何噪音。”
一会儿他们就驶离了他们的住地,河道开始转弯,两岸变得开阔了。
有一只样子怪怪的鸟落在他们船头,麻哥儿说是鱼鹰。小叶子想,河里并没有鱼啊。可那鸟儿就那样警惕地立在船头,小叶子觉得它是入错了河流,因为这是一条死河。两岸都是荒地,连鸟儿都少见,零零落落的几株柳树上各有一只在寂寞地叫着。这是远郊,小叶子还没来过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