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看不见的城市》(第10/11页)
通过某个特殊的故事激发自己的体验和想象,在大脑中生出新的故事来,加入作者的创造,这就是卡尔维诺提倡的阅读。但愿我们读者都在不同程度上成为那位传奇小说家,同马可关在同一间牢房,记下他的,更是我们自己的故事。
以上说的是创造的第一阶段——进入个别体验的阶段。
旅行是用感觉去寻找本质。翻看地图册则是从本质结构出发去辨别事物的可能性。本质是一致的,可能性则是各不相同的。所以说:
“在旅行中,你认识到区别消失了:每个城市都类似于所有的城市;各个地方交换着它们的形态、秩序和距离,一种无形的灰云侵入了那些大陆。你的地图册则完整地保留了区别——那种质的区分,就像字母在名字当中一样。” [204]
这是创造的第二阶段——提升人的特殊体验,在本质结构中找到其对应点,使可能性呈现。所以进入这个阶段的马可,获得了命名与指路的自由。面对可能的城市,马可随口说出其名字,指出到达它们的路线。在创造的境界里的人,无论他说的是什么都是诗,而抵达本质的通道无数。
在创造的第三阶段,马可通过翻看忽必烈的地图册将过去、现在和未来连接起来,使精神发展的历史成了一个整体。这是灵感起飞的阶段。对于从事文学活动的人来说,不论是读还是写,都有希望达到这个大彻大悟的阶段,从而使自己内部的精神得以不断生长。
那些城墙建造在坚实的地基上的城市;那些已经坍塌,被黄沙吞没的城市;那些现在只有野兔弄出的窟窿,但有朝一日将出现的城市。 [205]
认出了这三种城市的人便达到了艺术创造的高级阶段。于是人不但可以亲历远古时代的事件,还可以进入未来的时空。语言在这个活动中也不再是平面的、不合时宜的符号,她成了立体的创造物,人可以无限地进入到无限延伸的世界里去,将可能性变成现实。
只要精神还在发展,城市就将不断生长出来,因为各不相同的形式永远不可能有穷尽的一天,反而会越来越多,目不睱接。
城市与死者之五
实际上,任何真正的艺术都应该是罗多米亚这样的“三胞胎”。精神一诞生就面临死的问题,也面临发展的问题。艺术不逃避死亡,她将死包容在自己内部,同自己一道发展。所以艺术作品中的死神可以有无数的面孔,并且永远没有穷尽的时候。那么艺术家(生命主体)同死神的关系是如何样的呢?他必须不断认识他,以他为前提来确定生的意义:
为了使自己心里踏实,生者的罗多米亚必须到死者的罗多米亚里面去寻找对它自己的解释;甚至冒着在那里找到多于或少于自己期望的解释的危险。 [206]
同死的问题一块到来的是可能性的问题。因为对于自身存在的不满,因为要否定自己已形成的形象,艺术家在创造之际活在可能性当中。但可能性并不是一个固定之物,也没有线索可循,致使追随它的艺术家陷入彻底的失败与沮丧之中。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可能性又以它那没法穷尽的无限性来窒息人的想象:
他们越是睁大眼睛,越不能分辨那条延续的线索。罗多米亚未来的居民似乎是一些细小的点,一些灰粒,同任何它们的以前和以后都是分离的。 [207]
可能性同推理(线性的)无缘,仅仅同信念有关。只有不带任何功利,不抱任何希望的追求,也就是以“死”为前提的追求会同它晤面。这种必死的信念是多么可怕啊——正如同那个不可倒置的沙漏。那么,是什么在推动着人走上这样一条死路呢?答案却是,那是由于人要追求幸福的天性使然。
城市与天空之四
这一篇讲的是理念与肉体,善与恶的对立统一的关系。最美好、最严谨的设想造出了理念之城,但城里的居民却繁衍了魔鬼一般的后代。而神的理念又确实要由这些怪物身上反映出来。
延绵的城市之三
人的自我意识随着创作的深入逐渐增强。一开始也许只是偶然的一瞥,某个熟悉的身影、某种熟悉的场景令你怦然心动,你不知道这感觉的源头在何方。但只要你坚持你的探索,你就会越来越经常地处于同样的场景之中。你被这些均一化的人们盯着,你不能乱说乱动,一举一动都得小心翼翼。当然,你必须避开他们,否则便无法生活。但这种避开只是相对的、你假装看不见他们,并且暂且让你自己相信你的确离开了他们。而其实,他们就在你附近,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你想要看见就可以看见。
我要是活动是比较麻烦了。我的房里住了26个人,我一迈步就碰着了这些缩在地板上的人。我只好从这些坐在五屉柜上的人的膝头间挤过去,从轮流倚在床头的人的手肘间擦过去。幸好,他们都是非常讲礼貌的人。 [208]
天天处在这样的拥堵之中却还要自由地生活与创造。
艺术家,就是那种既看见一切又可以令自己相信什么都没看见的人。这种灵活的两面性暗中保护着他的才华。
隐藏的城市之二
莱萨是大悲大喜之城。创造中的所有情绪都是对称的。艺术家既不是看不到任何希望,终生在黑暗里挣扎的苦人儿,也不是一味独享极乐的幸运儿,而是二者兼容的人。艺术剥夺他,同时也给予他。
城市与天空之五
“安德利亚是我所知道的惟一的一座适宜于在时间中保持不变的城市。” [209]
所谓不变,实际上是指一切都要符合人性(星系)的规律,这样人才能生活于属于自己的时间之中。然而规律本身又是通过变化来实现的,不变就会死亡。安德利亚城,万变不离其宗之城,能够将意外的奇迹变成必然性的神奇城市。
连绵的城市之四
“这些地方都混合起来了,”牧羊人说,“到处都是切奇利亚。从前这里一定是尾鼠草场,我的羊认出了交通安全岛上的草。” [210]
牧羊人在一个个的牧场上放羊是感觉这个世界,我在一个个城市里旅行则是将感觉上升为艺术。如果让牧羊人进城,他看到的就是普遍的本质。如果长久脱离感觉,精神的营养就渐渐枯竭了。
创作时艺术家在城的里面,他与外界隔绝了。
隐蔽的城市之三
马洛奇亚由两座城构成:老鼠之城和燕子之城,两座城都随时间变化,但它们相互之间的关系不变——后者正要从前者摆脱出来。 [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