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看不见的城市》(第9/11页)

后记

“也许这个花园里的这些露台只是俯瞰着我们内心的那个湖。” [193]

忽必烈和马可在这段对话中讨论了精神与肉体以及精神是否永存的话题。脱离了世俗,理念就会消失。而没有理念,世俗体验也将溃散。我们不能通过谈话来证实这一点,但我们可以追求,可以在追求的意境里实实在在地感觉到理念的存在。

人的内心的确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湖,但如果人不旅行,不到世俗中去操练感觉,湖就会干涸。世俗体验决不是头脑里的幻影,而是维系精神,使之生长的营养。

第八章

前言

此处描写的是分析与体验的问题。艺术创造中的分析是通过行动中的体验来实现的,而不单单是大脑中的理性。

与其折磨自己的大脑,依仗象牙棋子的靠不住的帮助来使人想起注定要被遗忘的幻象,倒不如依照规律下一盘棋,将棋盘上依次呈现的每一种棋局看作既在集合着、也在摧毁着的形式体系的无数形式之一。 [194]

我们在下棋(艺术表演)中再现我们的体验,因为只有这种创造,才能生动地复活那些体验场景。下棋与事后对体验进行形而上学的分析有着质的区别,一个是被动的推理,一个是主动地突进。当一盘棋终结之际,便是人同死亡晤面之时,极限追求使我们的境界接近于“无”的纯净。如同博尔赫斯的《爱玛·兹宗》一样,一心想达到“逼真”的极限体验的人只能将经历过的事在艺术活动中重新经历一遍,使之提升为自觉的体验,自由的体验。

城市与名称之五

并不是说他们打算进城(通往峡谷的弯弯曲曲的小路糟糕透了),但伊莱纳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呆在上面的人的眼睛和思想。 [195]

文学欣赏的原则是只能隔着距离欣赏而不能进去充当世俗角色。而卡尔维诺的文学更属于那种在世俗中找不到对应物和共鸣的文学。那是峡谷里头的一个梦幻,你没法从外部去给它命名。当你首次到达它时,你无以名状;当你永别它时,你已忘了身在其中的情景。然而伊莱纳是这样一座城市:艺术家一直说的就是它,并且只是它。梦想之所以不能实现就因为它是梦想。人所梦见的东西难以命名。然而这并不妨碍伊莱纳作为永生之城、作为每个人的情人存在下去。

城市与死者之四

这地方是荒芜的。夜间,你将耳朵贴着地面,就可以听到一扇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196]

阿尔贾城里堆积的,是语言的世纪沉渣,这沉渣令诗人寸步难行。在黑暗中门一扇扇关上,出路不断被堵死。如果诗人不想真正发疯,便只有化腐朽为神奇这一条路了。

读者也可以将灰尘看作已经死去(即已完成)的作品。在写作中,一件事物一旦认识,便不能再在它的基础上去创造了。每完成一篇作品就等于是地下城市的一扇门被关上了。创新就像在被阻塞的泥灰的地道或缝隙中钻行。

城市与天空之三

“为什么泰克拉城的建设要延续这么长的时间?”

“为了不让毁灭开始。” [197]

艺术家的心灵无比脆弱,只能靠每一天的劳作来支撑。一旦停止建设,不但作品没有了,连人本身也不存在了。因为作为艺术家的人是由其作品决定的。

建设工程充满了险情,人必须下定决心埋头苦干,不断加固支撑物,上面的建筑才不致于倒塌。

到底要造出什么来,是没有原型可循的。纯净的、闪烁着星光的夜空,就是建筑工人的图纸。

连绵的城市之二

“世界被惟一的一个特鲁德覆盖着,她无始无终,只有机场的名字在更换。” [198]

熟悉感是由于本质结构的出现。无论创造出何等新奇的作品,那同一个本质迟早都会现身。

隐蔽的城市之一

艺术创造决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人的本性使然。正因为如此,每一个创造物才打上了人性的烙印,并且是从内核生长出来。一位艺术工作者的诸多作品就像套偶一样,一个套着一个,每一个的深层结构都相同。

在最里面的那一圈,虽然很难觉察,却已经萌发出来下一个新的奥林达以及那些将要在它之后生长出来的奥林达。 [199]

精神就是通过这样奇妙的方式得到遗传的,虽然每一件作品都必须是彻底的创新,但每一件作品又都给人以似曾相识的感觉。

精神产物的整体感也是不同一般的,哪怕是一个再小的作品,它都包含了完整的矛盾对立面,因而是可以不断生长的。

后记

……但是是关于什么的输赢?真正的赌注是什么呢?……

最终的征服只不过是一方刨平了的木头。 [200]

创造如战场杀敌,一场仗打完,人看不到胜利的结果,似乎什么东西都没赢得。然而,当棋子的尸体被清除后,棋盘本身便显出了它的本质,它的漫长的历史。这就是人赢得的东西——更深一层的认识。

人每创造一次,就使那个底层结构在眼前再现一次。天长日久,他便看见了精神的长河:

而波罗已经在谈论乌木树林,顺流而下的运木材的木排,码头和窗口的女人…… [201]

第九章

前言

所有的城市都在忽必烈收藏的地图册里头,因为地图册代表的是可能的事物,而一切事物都有可能性。但如果人不去旅行,不去探索这个可能性的话,它就是死的、不存在的。马可·波罗的旅行就是人获得个体经验的方式,而他的特殊体验激活了忽必烈对可能性的理性认识,他们两个人的合作达成了创造。所以忽必烈说:

“有时候,我感到你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我则是一名被华而不实的、不舒服的此刻所囚禁的囚徒。在我这里,所有人类社会的形式已经到达了它们周期的极限,无法想象它们还会呈现什么新的形态。我却从你的声音里听到了使城市生存的、看不见的理由。也许由于这些理由,城市一旦死去,又将重新复活。” [202]

没有马可的旅行,忽必烈的认识就要停滞不前。然而独特的体验或感觉是如何样传达的呢?马可说:

“对侧耳倾听你的人来说,世界的描述是一回事;对那些在我归来之日,站在我房子外面的街上听我讲述的一轮又一轮的装卸工和船夫的人群来说,描述是另一回事;而假如我成了热那亚海盗的囚徒,同一位传奇小说家关在同一间牢房里,我向他口述我的故事的话,那又更是不同的一回事了。制约故事的不是声音,而是耳朵。” [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