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5页)

  “别人拉屎你擦什么屁股?”

  有庆听了这话,没明白过来,看了我一会后扑哧笑了,气得我差点没给他一巴掌,我说:

  “这羊早归了公社,管你屁事。”

  有庆每天三次给羊送草去,到了天快黑的时候,他还要去一次抱抱那两头羊。管牲畜的王喜见他这么喜欢自己的羊,就说:

  “有庆,你今晚就领回家去吧,明天一早送回来就是了。”

  有庆知道我不会让他这么干,摇摇头对王喜说:

  “我爹要骂我的,我就这么抱一抱吧。”

  日子一长,棚里的羊也就越少,过几天就要宰一头。到后来只有有庆一个人送草去了,王喜见了我常说:

  “就有庆还天天惦记着它们,别人是要吃肉了才会想到它们。”

  村里食堂开张后两天,队长让两个年轻人进城去买煮钢铁的锅,那些砸烂的锅和铁皮什么都堆在晒场上,队长指着它们说:

  “得赶紧把它们给煮了,不能老让它们闲着。”

  两个年轻人拿着草绳和扁担进城去后,队长陪着城里请来的风水先生在村里转悠开了,说是要找一块风水宝地煮钢铁。穿长衫的风水先生笑眯眯地走来走去,走到一户人家跟前,那户人家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躬着背的老先生只要一点头,那户人家的屋子就完蛋了。

  队长陪着风水先生来到了我家门口,我站在门前心里咚咚地打鼓,队长说:

  “福贵,这位是王先生,到你这儿来看看。”

  “好,好。”我连连点着头。

  风水先生双手背在身后,前后左右看了一会,嘴里说:

  “好地方,好风水。”

  我听了这话眼睛一黑,心想这下完蛋了。好在这时家珍走了出来,家珍看到是她认识的王先生,就叫了一声,王先生说:

  “是家珍啊。”

  家珍笑着说:“进屋喝碗茶吧。”

  王先生摆了摆手,说道:“改日再喝,改日再喝。”

  家珍说:“听我爹说你这些日子忙坏了?”

  “忙,忙。”王先生点着头说。“请我看风水的都排着队呢。”

  说着王先生看看我,问家珍:

  “这位就是?”

  家珍说:“是福贵。”

  王先生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点着头说:

  “我知道,我知道。”

  看着王先生这副模样,我知道他是想起我从前赌光家产的事。我就对王先生嘿嘿笑了,王先生向我们双手抱拳说:

  “改日再聊。”

  说过他转身对队长说:

  “到别处去看看。”

  队长和风水先生一走,我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我这间茅屋算是没事了,可村里老孙家倒大楣了,风水先生看中了他家的屋子。队长让他家把屋子腾出来,老孙头呜呜地哭,蹲在屋角就是不肯搬,队长对他说:

  “哭什么,人民公社给你盖新屋。”

  老孙头双手抱着脑袋,还是哭,什么话都不说。到了傍晚,队长看看没有别的法子了,就叫上村里几个年轻人,把老孙头从屋里拉出来,将里面的东西也搬到外面。老孙头被拉出来后,双手抱住了一棵树,怎么也不肯松手,拉他的两个年轻人看看队长说:

  “队长,拉不动啦。”

  队长扭头看了看,说:

  “行啦,你们两个过来点火。”

  那两个年轻人拿着火柴,站到凳子上,对着屋顶的茅草划燃了火柴。屋顶的茅草本来就发霉了,加上昨天又下了一场雨,他们怎么也烧不起来。队长说:

  “他娘的,我就不信人民公社的火还烧不掉这破屋子。”

  说着队长卷了卷袖管准备自己动手,有人说:

  “浇上油,一点就燃。”

  队长一想后说:“对啊,他娘的,我怎么没想到,快去食堂取油。”

  原先我只觉得自己是个败家子,想不到我们队长也是个败家子。我啊,就站在不到百步远的地方,看着队长他们把好端端的油倒在茅草上,那油可都是从我们嘴里挖出来的,被他们一把火烧没了。那茅草浇上了我们吃的油,火苗子呼呼地往上窜,黑烟在屋顶滚来滚去。我看到老孙头还是抱着那棵树,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窝没了。老孙头可怜,等到屋顶烧成了灰,四面土墙也烧黑了,他才抹着眼泪走开,村里人听到他说:

  “锅砸了,屋子烧了,看来我也得死了。”

  那晚上我和家珍都睡不踏实,要不是家珍认识城里看风水的王先生,我这一家人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了。想来想去这都是命,只是苦了老孙头,家珍总觉得这灾祸是我们推到他身上去的,我想想也是这样。我嘴上不这么说,我说:

  “是灾祸找到他,不能说是我们推给他的。”

  煮钢铁的地方算是腾出来了,去城里买锅的也回来了。他们买了一只汽油桶回来,村里很多人以前没见过汽油桶,看着都很稀奇,问这是什么玩意,我以前打仗时见过,就对他们说:

  “这是汽油桶,是汽车吃饭用的饭碗。”

  队长用脚踢踢汽车的饭碗,说:

  “太小啦。”

  买来的人说:“没有更大的了,只能一锅一锅煮了。”

  队长是个喜欢听道理的人,不管谁说什么,他只要听着有理就相信。他说:

  “也对,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就一锅一锅煮吧。”

  有庆这孩子看到我们很多人围着汽油桶,提着满满一篮草不往羊棚送,先挤到我们这儿来了,他的脑袋从我腰里一擦一磨地钻出来,我想是谁呀,低头一看是自己儿子。有庆对着队长喊:

  “煮钢铁桶里要放上水。”

  大伙听了都笑,队长说:

  “放上水?你小子是想煮肉吧。”

  有庆听了这话也嘻嘻笑,他说:

  “要不钢铁没煮成,桶底就先煮烂啦。”

  谁知队长听了这话,眉毛往上一吊,看着我说:

  “福贵,这小子说得还真对。你家出了个科学家。”

  队长夸奖有庆,我心里当然高兴,其实有庆是出了个馊主意。汽油桶在原先老孙头家架了起来,将砸烂的锅和铁皮什么的扔了进去,里面还真的放上了水,桶顶盖一个木盖,就这样煮起了钢铁。里面的水一开,那木盖就扑扑地跳,水蒸汽呼呼地往外冲,这煮钢铁跟煮肉还真是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