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室宜家(第3/6页)
“明英,”明华看她没作声,想是碰到了痛处,便道:“男人啊,再老实的都靠不住,”魏正清都教她走了眼,还有说的吗?“何况章中平。从前他就是不得了的,现在社会里一打滚,更流了。明英,我和他同学,我知道。你年纪轻,人老实,不要容易被人骗了……”明华真是苦口婆心,说得自己都好感动,从前一直没有做到长姐提携保佑的责任,现在为时未晚。趁着这两个月在这里,要拉她一把才行。
明华说了一会儿,为要疏散明英的心情,就电话邀了金太太。母女三人上馆子、逛街,很晚才分头回去。这中间明英倒也没现出难过,明华却不放心,临走切切地嘱咐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金太太虽眼见明华有些鬼祟,随意几句没问出来,也就算了。
这天也真不像个有事的天气。台湾的初冬,太阳稍稍地斜了头,刚收了剽悍,还不现瑟缩。却只是收得早些,不到五点,就有些黯淡了。
明英插花班里回来。她原在学校里修过这一门,却选的初级班,轻车熟路,当然比别人好些,那老师拿她夸得,今天又是风风光光做了大家的示范。才开大门,就听得屋里电话铃是连天响。她慌得不及取下门上的钥匙,甩了鞋就奔过去接。还没道喂,那边明华的声音就喊了起来:“你跑到哪里去了?找了你一下午。快点,我在罗马大饭店,他们刚上楼。哼,绝对跑不了。你快来,我等你。”明英一口气没顺过来,说了个:“姐……”就无以为继。明华那里又催道:“快呀。跟司机说中山北路罗马饭店就行了。我在底楼等你……”明华的声音比平时都高,明英觉得耳里像有金鼓齐鸣,心里怎么也清不出条理。
“喂?喂?明英——真是,我来接你好了,看他怎么得意。我马上就到。”
那头挂了好久,明英还拿听筒脸上贴着。“嘟,嘟,嘟,嘟……”一屋子犯着断了线的嘀咕。她今天用了一个圆盘的花器,插的小原流,采取对称的基本型。客厅蓝色的窗帘要换枣红,这样的话,沙发面子也要整个换过。明华一会儿要来——明华一会儿要来!明英啪嗒一声切了电话,要不是她脸上没有怒容——就一点点惶然——真教人以为这样突兀地把电话扔下,是遭谁得罪了。
鞋箱里取出拖鞋趿上,扔沙发上的皮包拾起。有件太要紧的事,偏怎么想不起来了?明英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客厅里,搜索枯肠,难得这么样地用心,可还是记不得。她有点遗憾地走向卧房,心里犹自惦念不晓得忘了什么。
她够着手去解洋装后面的暗纽,不对,一会儿明华要拉她出去,不用换衣了。却怎么搞的,还是一下子拉链到了底,利利落落地脱下,开壁橱拿衣撑子撑好,待要挂回去的时候,她哇地矮下身哭了起来,却只干嚎几声就住了。明英半跪半蹲在壁橱门口,手抚着毛佳绩中庸洋装的裙摆。兜出绸里子来蒙着脸。她忽然记起想了老半天不得的那件事,匆匆地起身,顺手拉件衣服,竟是才挂上的黑白花色外出服,边走边穿,急急地走出客厅。刚才上课用的花材,虽然甩干又包了两张报纸,搁了这许久,还是沁湿了音箱上白色织花的罩布。
明英蹙着眉收拾,明华却进来了,手上拎着明英的钥匙,道:“你也太不小心了!”——语意未尽,瞥见明英一脸的不痛快,心情也就跟着入港,改口道:“准备好了?这就走。”
“我不去。”明英的声音异常尖锐,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明华先也吃惊,随即恨恨地走进屋里坐下,“你是一只鸵鸟,你以为你看不见就是没事?你对章中平逆来顺受,你让他虐待你,他就会对你好?哼!”明华的思路清明,连骂人都是井然有序。明英站着,手里倒提着皱湿的报纸包着的花,像个听训的学生。
“你纵容他,他就眼睛里没有你,你迟早一天要被他遗弃!要不是你是我妹妹,我会这样费心!好,算我多管闲事,你就不要有一天哭着来找我。”明华说着又站了起来,像就要走。明英嘴一瘪哭着声音道:“姐——”明华赶紧过去揽她,一面给予机会教育:“女人不是弱者,我们要采取主动!”
“中山北路,罗马大饭店。”
明华吩咐过了司机,转向明英道:“从回来到现在就忙着你的事。也亏章中平大胆,我看哪,全世界的人,就瞒着我们一家。”她停下来等明英发问,明英却只古怪地望了她一眼,竟侧过脸去了。
“下午我接到情报,他跟那个女的出去,又交代了下班前不回公司。我马上弄清楚了地点,找你找不到我就先去跟踪。”明英看来很没有兴趣,明华却是早打过一遍腹稿的报告,不能不发抒一番。
明华边说边打开手提袋,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皮包,送明英眼前道:“你看,我都弄好了。”这一招倒吸引了明英的注意,她把眼睛睁得老大道:“什么东西?”
“相机,还有镁光灯。”
“要这个干什么?”
明华不值她妹妹的无知,笑笑扣上皮包,竟不说了。
两人打发了车钱,走进饭店。明华道:“一〇一一房。”自顾自地揿了电梯的按钮,得意地道:“他们一订房,我就问出来了。”明英只是无言,也教人猜不透什么居心。
电梯直上十楼,门开处是一条铺了地毯的长廊。明华率先走出去,明英竟原地傻站着。明华道:“走啊。”明英道:“我要妈来。”明华诧道:“现在?”明英点点头。电梯啪地要关上,明华赶紧用包包一拦,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明英的嘴抿成一线,根本不接茬——这才是无言胜有声,看来是任明华说破了嘴也不当用。
这才是明华始料未及,明英竟是这样不能成事。明华气急败坏,只是道:“什么意思嘛?你!”就再想不出更具说服力的言语了。
电梯亮着下去的灯陪她们僵着,终于明华一叹:“好,找妈去,到下面打电话要她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明华看似没有先前的劲头,恹恹地跨进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