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 第八节(第2/2页)
但是,正像这个时代的许多场景一样,这种欢腾不能永远都是轻盈的飞升。火焰自身所带的沉重质量就使它不能永远向上,它就像一道排空的巨浪在升高到某个极限时崩溃了。一股气流横压过来,滚烫,而且带着沉沉的重量,把踮脚引颈的人群压倒在地上了。
空气更加剧烈地抽动,嚯嚯作响。
火焰的巨浪崩溃了!落在河岸边大片依山而上的树林上。那些树不是一棵一棵依次燃起来了,而是好几百棵巨大的树冠同时燃成耀眼的火球。然后,才向森林的下部和四周疯狂扩展!
大火烧得那么欢势,狭长谷地里的空气迅速被抽空,以至于大火本身也被自己窒息了。火焰猛然一下,小了下去,现出火舌舔噬之后树木。那些树木的顶部都被烧得焦黑,树木下部的枝叶,却被烈焰灼烤出了的更鲜明的青绿。大火小下去,小下去,好像马上就要熄灭了。被热浪击倒在地的人们慢慢缓过气来,但随着新鲜空气的流入,火焰又轰然一声,从某一棵树上猛然炸开,眨眼间,众多树木之上又升腾起一片明焰的火海!不要说树林,就是空气,也热得像要马上爆炸开来了!
人们都像被谁扼住了喉咙一样喘不过来了,再次被强大的气浪压倒在地上。
有人勇敢地站起来,要像战争电影里那些英雄一样振臂一呼,但那手最后却没有能举向空中,而是捂向自己的胸膛倒在了地上。
人群顺着公路,往峡谷两头溃散了。直到空气不被大火吸走的地方才停下脚步。这时,大火已经从树冠上端烧到河边。大火又把自己窒息了一次。再燃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茂盛的树冠供它疯狂舞蹈了。于是,火龙从空中转到了地面。一棵又一棵的千年老树从下而上,燃成一支支巨大的火炬。大火的推进变慢了一些,显得更从容不迫,更加势在必得。一棵又一棵的树自下而上燃烧,大部分的树烧光了枝叶,就熄灭了。树干饱含松脂的松树枝叶烧光后,巨大的树干却燃烧得更加猛烈。
那些树干里面还像埋藏着火药一样,噼噼啪啪地不断有火球炸开。耀眼的火光每闪耀一次,都有熊熊燃烧着的木头碎屑带着哨声四处飞舞。间或有一次猛烈的爆炸,便是火球本身飞射出来。松树的爆炸越来越猛烈,有火球竟然飞越过了三、四十米宽的河面,引燃了河岸这边的山林。
最初的几个火点,被奋不顾身冲上去的人们扑灭了。但是,在那么稀薄的空气中,大多数人都躲在很远的地方,真正的勇士都倒下了,像一条条离开了水一样的鱼张大了嘴,拼命地呼吸。
老魏也躺在这些人中间,在这次喘息和下次喘息之间念叨:“我提醒过的。我提醒过的。”
人们这才记起,眼下这局面,他确实是提醒过的。
好几双手同时伸出来摇晃着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无奈地摇摇头:“还能怎么办,不要管我,大家逃命吧。”
老魏被人架起来,大家一起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山谷里沉寂了片刻,燃烧的老松再次猛烈爆炸,把一个巨大的,在飞行中一分为三的火球抛到了茂密的树林中。本已燃到尽头的大火又找到了新的空间,欢快地蔓延开来。
老魏被召到那台充当临时指挥部的救护车上,本来问罪于他的领导现在需要他的意见了。
老魏打过仗老兵,他说:“灭火不能打近身肉搏战。后撤吧。”
“后撤?那不是逃跑吗?”
“不是逃跑,你们也看到了,这么大的火人是近不了身的,后退,找合适的地形搞一个防御带,把大火的去路阻断。”
“后退到哪里?什么样的防御带?”问话者不再是气焰逼人的审问式的口气了。
躺在椅子上缓过气来的老魏坐直了身子,说:“怪我说得不清楚,防御带的意思就是用人工把连绵的森林砍出一条空地,让火烧不过来。我晓得你们的意思是这需要多少人,需要砍多少树木,但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再说借一点地势,溪沟呀,湖水呀,山岩呀,草坪呀,耕地呀,这样,可以少费很多功夫。”
“可是,一条大河都阻不住……”
“防火带还要避开有这种松树的地方。”说着,说着,老魏又支持不住了,重新躺在了长椅上。
“这条防火带该在哪里?”
“这要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有地形可以依靠,再一个,靠距离赢得时间。”
“你干脆说个你认为合适的地方吧。”
“机村。”老魏又说,“还有,打防火带,要请林业局的工程师指导。”
“这些反动权威都打倒了。”
老魏苦笑:“那就像我一样,戴罪立功吧。”老魏还想进一步提出要求,“要是让老书记也……”
“你想把所有被打倒的人都请回来,趁机复辟是吧?”
老魏只好闭嘴不说了。
医生来给老魏服了药,输上液,就在车上参加了指挥部布署几千人的扑火队伍如何开往机村的会议。
黄昏时分,第一支队伍开进了机村。
大火就在河的两岸继续猛烈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