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炮(第4/4页)
在我吃肉的过程中,黄彪站在一边傻乎乎地看着我。我根本没有精力和兴趣去看他,当我与肉进行着如此亲密无间的交流时,伙房里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只是在我抬头喘息的时候,他鬼火般闪烁着的小眼睛,才让我想起这是个活物。
盆子里的肉逐渐减少,肚子里的肉逐渐增多。渐渐沉重起来的肚腹告诉我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我就无法呼吸了。但盘子里的肉还在呼唤着我,大锅里的肉也在我身后发出怨恨交加的哭叫。在这种情况下,我体会到了我的肚腹有限大而世间的肉无穷多所导致的痛苦。天下的肉都盼望着我吃它们,我也梦想着吃天下的肉,不要让它们落到那些根本不懂肉的皮囊里,但这是不可能的。为了今后还能吃肉,我闭住了还渴望着咬肉的嘴巴,试图站起来。但是,我没有站起来。我艰难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肚子已经高高地鼓了起来。我听到盆子里的肉还在用甜蜜凄然的声音呼唤着我,但我知道如果再吃下去,我就毁了。我手扶着凳子的边缘,终于站了起来。我感到有点头晕,我知道这是吃肉吃多了的现象,这是"肉晕",一种很舒服的感觉。黄彪伸手搀扶了我一把,用一种无比钦佩的口气说:
"爷儿们,果然是名不虚传,你让小的开了眼界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能吃肉、会吃肉、馋肉吃的名声,在屠宰村已经家喻户晓。
"吃肉,是要有肚腹的,"他说,"您生来就是虎狼肚子,爷儿们,天老爷把您弄到人间,就是让您来吃肉的。"
我知道他恭维我的意思有两层,一层是我吃肉的本事让他开了眼界,从心底里佩服;还有一层就是,他要用好话堵住我的嘴,不让我把他往肉里撒尿的事情捅出去。
"爷儿们,肉进了您的肚子,就像美女嫁给了英雄,雕鞍配给了骏马,吃到那些人的肚子里,白白地糟蹋了。"他说,"爷儿们,从今往后,您只要想吃肉了,就来找我,我每天都给您留出来。"他又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呢?是爬墙吗?"
我不愿意理睬他,拉开伙房的门,双手托着肚腹,摇摇摆摆地往外走去。我听到他在我身后喊:
"爷儿们,明天你就不用钻阴沟了,中午十二点,我准时把肉给你放在那里。"
我的腿脚发软,目光迷蒙,沉重的肚子使我的步伐有点踉跄。我感到此时的我是为肚子里的肉存在的,我只能感到肚子里的肉存在着。这种感觉幸福无比,忽忽悠悠,如同梦游。我在父亲的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从一个车间,到另一个车间。每一个车间都大门紧闭,里边仿佛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把脸贴到门缝上,试图窥测里边的情景,但里边黑乎乎的,活动着一些大影子,我猜想那里边是等待屠宰的肉牛,后来证明了,里边果然是牛。父亲的加工厂里,有四个屠宰车间,一个是宰牛的,一个是杀猪的,一个是杀羊的,还有一个是杀狗的。宰牛杀猪的车间最大,杀羊的车间比较小,杀狗的车间最小。这四个车间里的情景容我以后再说吧,大和尚,现在我想说的是,我在父亲的加工厂里无目的地转悠,因为满肚子是肉,我忘记了从学校里逃出来的事情,更把中午要去育红班接上妹妹然后去老兰家吃饭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我幸福地转悠着,一抬头看到了一张很气派的大圆桌,桌子上摆满了大盘大碗,盘里碗里是肉,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