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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机场职员送来了地图。五十岚叫上了还在停机坪休息室候命的直升机驾驶员,觉得他的专业知识或许还派得上用场。

等太阳升高到与塔楼齐平的位置时,他们三人外加一个本地向导开车离开了机场。九点整,前方的丛林已是火烧火燎,漫山遍野的绿色犹如厚重的油彩从两边斜压过来。在向导的指引下,他们开上了一条在森林间逶迤的公路。

直至下午两点,他们才到达现场。一百公里只是从暹粒到坠毁地点的直线距离,而沿着曲曲折折的丛林车道,实际里程将近二百五十公里。说是车道,还不如说是坑洼泥泞的羊肠小道。过了正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路越发难走。当他们在离坠毁点五公里处下车时,小雨已成了瓢泼大雨。黑压压的雨云仿佛蓄积了全世界的水量,将天空整个地覆盖。

去坠毁点还需步行跋涉一段,中间还有一段山路。幸好直升机驾驶员随车带了雨具和套靴。四个人排成一列,开始向目的地进发。

走到半途,他们在一个林间空地碰到了搜救队:他们正在露天搭起的帐篷内避雨。在中间汽油桶上坐着的那个家伙像是搜救队的头儿,他的身旁围站着保镖似的四五个人。他们与其说是搜救队,不如说更像是本地的游击队民兵。

他们被带到了搜救队长官面前。

宋汉城站在一旁,看着五十岚用柬埔寨语和对方交谈着。五十岚极有耐心地向两个同伴说明着情况。

“没有现场目击者,这里离有人烟出没的村庄太远。他们在早晨八点发现了坠毁点,因为那时还没下雨,昨天飞机坠毁后烧着的树木还在冒烟。幸亏这样,不然,要发现这个坠毁点还得费些时间。”

五十岚和搜救队员们在地图上确认了坠毁点的经纬坐标,在暹粒和坠毁点的位置上打了红色的叉号。

五分钟后,一行人再次冒雨向前进发。

那是突出在森林开阔地的一处高地,循着前哨刚探明的路线,踩着刚被劈倒还留下新鲜斧痕的横七竖八倒着的树枝和藤蔓,他们终于接近了用亮黄色警戒带围起来的坠毁点。

宋汉城平生第一次看到了丛林中飞机坠毁的真实场景。

前方的一个坡地上,失事飞机的机身自机翼处断成两截,前半段往上冲向了高坡处,它的后半段却一截子插入了地里,机尾高高翘起,似乎仍保留着坠毁时向下冲击的姿态。天空密布的乌云集结在这片林中空地的上方,仿佛这场意外事故还将招来一场特大暴雨,加剧这灾祸的严重程度。

雨水和丛林交织的湿气,飞机燃烧时金属残骸的气味,还有树木草叶的腐败气息,一股脑地冲入人的鼻腔里。

就在坠毁点附近,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塑料薄膜布,上面并排放着三个黑色裹尸袋。

宋汉城他们停了下来,拿不定主意是直接前去查看尸体,还是走到飞机残骸里查看死者是否还留下了什么遗物。雨水顺着前额的头发往下淌着,模糊了眼睛。此时,宋汉城的心脏不由快速跳动起来。

搜救队长官从副手那里接过两个透明的证物袋,递给了五十岚,然后转身交代着另外的事情。

第一个口袋是一份现场勘察的签核文件,按照正常的坠机处理程序,一一确认了所有的物理性事实:

飞机型号:J3,1978年出厂

发动机型号:TFJ-030

起飞机场:暹粒

目的地机场:清迈

飞行许可证号:×××××××

坠毁地点:嵌那北20公里

自暹粒起飞时间:200×年10月26日下午3时00分

失踪前最后信号发出时间:200×年10月26日下午3时20分

现场目击者:无

搜索者到达现场时间:200×年10月27日上午11时02

分满负荷载员:7人

可推定的载员人数:3人

机长:Namporin

副驾驶:Jahanna

乘员:Nakamura Sukeyuki

搜索队负责人:×××

现场勘察官:×××

机场飞行日志:附件

第二个证物袋里是用宝丽来速拍相机拍下的坠毁现场的实勘照片。除了飞机残骸各个角度的照片,还有三具残骸未搬动前所处位置的照片,并编列了1—3号的识别数字。3号就是中村佑行。

他们三人走向了用染色笔写着大大的“3”字的那个黑色木乃伊似的长袋。

这时,搜救队长也回到了他们中间。他和五十岚用柬埔寨话说着什么,大意是询问是否需要他打开裹尸袋。由于经受了高温灼烧,尸体已烧得焦黑,况且现在也根本无从去确证什么。

虽然中村的尸首就在眼前,可三个人的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谁都不想跨出第一步,下意识地抗拒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终于,前自卫队军官显示出了职业素养。他和五十岚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慢地走到了3号袋前。他蹲下身,一只手抓住袋子前端,另一只手将拉链缓缓地拉开,一直拉到袋子中部。他停了一下,又继续往下拉,直到整个尸首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一具烧焦了的尸体,仿佛在泥炭沼泽地里凝固了一样,狰狞地蜷曲着。

宋汉城被看到的场景所震慑,他的头部涌上了一股热血,头晕目眩,不由眼前一黑。他简直无法将中村与这具骇人的骸骨联系在一起。在他的理性逻辑里,这两者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时间和地点,也不可能合二为一。

无法辨认的尸体,挑战着三个人的神经。此时,除了心惊肉跳,还有无法接受事实的软弱和悲痛。五十岚紧咬着下唇,他的眼睛向外鼓着,似乎要从这具骸骨上看出什么征兆来。三个撑着伞的男人,不约而同地为尸骸挡住了倾泻而下的雨水。

他们不知站了有多久。雨渐渐小了起来,最后终于停了。湿漉漉的地面上,水流缓缓渗进了这片似乎永不餍足的异域的土地。

头顶,雨云已从中央散开,一缕细弱的阳光斜斜地照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