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审判(第3/4页)

顺着海克先生的目光我看了过去,此时,预期中的人影出现在我眼前,那便是我曾在皮卡迪利大道上看到过的走在后面的男子。我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停下来看了看海克先生,他好像对那个模糊的人影没什么兴趣,笑着用愉悦的口气说:“有一瞬间,我觉得陪审员多了一个,有十三个,然而床位却只有这么多,不过我想应该是我的眼睛被月光弄花了。”

我没把事情跟海克先生说,只是请他随我在房间的走廊上走走,因为我想搞清楚那个人影在干什么。最后我看到,人影在其他十二个陪审员的床边轮流坐下,紧靠着他们的枕头,他总是在床的右边坐着,离开时就跨过床,看他的表情,好像不过是若有所思地观察躺在床上的陪审员。然而对于我靠近海克先生床板的动作,人影却好像没看到一般,他在月光照耀之处离开,从高大的窗户上穿过,似乎在一段高耸的阶梯上行走一样。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得知,不只是我和海克先生,好像昨晚大家都梦到了那个受害者。

现在我可以确信,皮卡迪利大道上的跟在后面的男子就是案件中的受害者,似乎他的认罪证词就使我自然得这么想,然而即使这是事实,我依旧没有做好接受此事的心理准备。

审判到第五天,本案已经接近尾声,对于男子怎样被谋杀,我们有了些概念。卧室里面的受害者画像失踪了,后来在谋杀犯挖掘的地洞里又发现了它,犯罪现场的目击证人被召唤来约谈,因此嫌疑犯被传唤到法庭接受陪审员的审判。当身穿黑色长袍的法庭人员成功地把我叫到法院的时候,皮卡迪利大道上跟在后面的男子马上就在人群里出现,从法庭人员那儿,他拿到了受害者的画像,将之亲手交给了我,并用空洞而低沉的语气说:“那时我还年轻,那时血迹还没有涂满我的脸。”然后,在纪念品小盒中我看到了这张画像,这张画像曾经被我和他给陪审团员参考,团员们一个又一个地看了画像,最后画像又到了我手中,可是事情的真相居然没有一个人能看透。

在房间中,海克先生监督着我们所有的团员,起初我们很自然地对整个诉讼程序进行大量讨论。然而到了第五天,本案即将结束时,案情的完整轮廓已经展现出来时,我们对此事的讨论却更加严肃生动了。有一个教区委员也在陪审团中,我遇到的最蠢的笨蛋就是他,面对最清晰的证据,他却做着最荒谬的解释,还有两个软弱的教区跟班在他的身边。自从陪审团中有了这三个人,他们就异常兴奋,觉得有五百个谋杀犯要由他们审判。当这些笨蛋在大家准备睡觉时小丑般地大声吵闹,那个被谋杀的男子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他在这些笨蛋后面冷酷地站着,在召唤我。然而当我走近他们,准备和他们交谈时,被谋杀的男子又突然失踪了,起初他也用这种方式出现,然而不过是局限在我们被监控的房间中。每当全体陪审员一起出现时,我就会看到被谋杀男子的人头出现其中,当他们交换的审判内容对他不利的时候,他就用让人无法抗拒的严肃表情向我求助。

还没看到被谋杀男子的画像时,我就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也就在第五天的审判之前,我从未在法庭中看到过他的人影。然而后来有三件事的发生,导致情势发生改变,我成了案件辩护阵容的一员。首先我会把两种改变一起阐述。之前在法庭中被谋杀男子的人影一直都在,然而从不让我看到,只有说话的人才能看到他。我可以举个例子:被谋杀男子是被笔直地切断了喉咙,然而在起初的辩论中,居然有人说死者是自己割断了喉咙,在那时,被谋杀男子的鬼影就马上出现,把之前被隐藏着的可怕的喉咙惨状显露出来,就在说话者前面站着,不断演示着横切喉咙的动作,强烈地告诉说话者,这么悲惨的伤口不可能是自己造成的。还有一个例子,一个女性证人曾在法庭上说,谋杀犯的和善举世无双,这时被谋杀男子的鬼影就立即在女人面前出现,盯着她,伸直手臂指着一脸邪恶表情的谋杀犯。

而对我影响最为剧烈的是第三种改变,我只想精确地陈述它,然后忘掉它,不想为之建立什么理论。虽然人们不易察觉鬼影的现身,然而看到他的人总会有慌张惊恐的反应,并且表现得慌乱而不安。在我看来,另一个世界的法律支配着鬼影,使他不能在别人面前现形,鬼影只是沉默地、独自地、无形地对他人心灵进行遮蔽。当辩护律师假设自杀的可能时,鬼影马上就会现身,在那个学问渊博的绅士旁边站着,露出被锯成两半的可怕的喉咙,毋庸置疑,这时我们注意到律师答辩时声音颤抖,有那么几秒钟,缜密的论述失去了条理,律师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不停地用手帕擦额头。鬼影出现在目击者面前时,她的眼睛肯定就会顺着鬼影指引的方向去看,最后她就会盯着受刑犯那张犹豫不安的脸。

能够佐证此事的还有两个例子:首先,在审判会议到第八天时,按照惯例,中午过后,会暂停一下审判,那天我在休息之后精力得到恢复时,在法官没回来之前我就跟别的陪审员一起回到了审判会场。当鬼影在受审台上站着凝视我时,我一度觉得他没在那儿,直到我偶然抬头看着走廊,才看到他屈身向前,向一个有教养的女士的方向倾斜,似乎想要确定陪审团员是不是都回来了。然而忽然间,女人尖叫一声后就昏倒过去,被人抬走了。最后,让人尊敬的聪明法官细致地继续审判,在审判结束的时候,法官安静地对文件加以整理,被谋杀的男子从法官身旁的门里走进来,在审判台上焦急地看着法官手里的报告,很多审判记录上面都有注记。这时法官大人的表情有了变化,他翻文件的手停了下来,我注意到,他忽然浑身战栗,有些结巴地说:“很抱歉诸位,刚刚有股压力使我无法喘气。”直到他歇息一下、喝了口水,才慢慢恢复过来。

在这十天漫长的审判中,有六天都是刻板无聊的,法庭上坐着同一个的法官,审判台上坐着那个谋杀犯,辩护席上坐着同一个的律师,整个法庭充斥着同样的审判语调,一成不变的法官认真记录着,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着相同的庭吏。在阳光晦暗的阴天,法庭被煤油灯照亮,同样阴沉的灰雾笼罩着大窗户外面的世界,窗外下着噼里啪啦的雨,每天在铺满锯木屑的地面上都有狱吏和犯人留下的同样的脚印,同样沉重的大门被同样的钥匙打开又关上。在这种枯燥而刻板的日子中,我感觉自己似乎当上这个陪审团主席已经很久了。邪恶的势力充斥着皮卡迪利大道,在我看来,到处都能看到被谋杀男子的足迹,比所有人的足迹都更为明显。实际上,那个被谋杀的男子好像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谋杀犯,我不禁一次次地问自己:“他为什么不看他?”然而事实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