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7/9页)

探访者带来的最重要的礼物是消息。院子另一头平房里进行的短暂会面中,谈论的都是营救保罗和比尔的各种努力。在比尔眼中,时间是最关键的。总有一个办法会成功。不幸的是,伊朗却在陷入混乱。革命力量风起云涌。EDS公司来得及在全国爆发革命之前将保罗和比尔救出去吗?

EDS公司的人到监狱所在的德黑兰南部来也越发危险了。保罗和比尔不知道下一次探监是什么时候,甚至连会不会有下一次探监也不知道。一连四五天没人探监的话,比尔就会怀疑其他人都回美国了,将他和保罗留在了伊朗。考虑到保释金之高,德黑兰之危险,他们是不是放弃了营救保罗和比尔?他们可能被迫离开,以保全自己的生命。比尔记得美国从越南撤离的时候,留在最后的大使工作人员是用直升机从房顶上救走的,这一幕似乎又要在德黑兰的美国大使馆重现。

大使馆官员偶尔会来探监,给他些许慰藉。大使馆的人来监狱也冒了险,但他们从未带来政府如何全力以赴帮助保罗和比尔的消息,比尔由此推断,国务院没有尽职。

他们的伊朗律师侯曼起初来探监时,他们都欢欣鼓舞,但后来比尔意识到,侯曼承诺了很多,但实现得很少,伊朗人的办事风格就是这样。同达德加交涉的失败令他们沮丧而绝望。达德加轻易就战胜了侯曼,而且铁了心要将保罗和比尔关在监狱里,看着这一切让他们恐惧。比尔当晚失眠了。

保释金高得惊人。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没有人支付过这么多赎金。他想起美国商人在南美被绑架的故事,绑匪索要的赎金是一两百万美元(人质通常都被撕票)。对百万富翁、政治家和名人的绑架,索要的赎金则高达三四百万美元——但从来没有一千三百万美元。没有人会为了保罗和比尔付这么多钱。

何况,即使付了这么多钱,他们也不能离开这个国家。他们很可能被软禁在家中,而暴徒将占领外面的城市。保释金有时更像是陷阱,而不是脱身之策。它好比将人置于困境的第二十二条军规【19】。

这段牢狱之灾是宝贵的教训。比尔学会了在没有好房好车、吃不到可口的食物、穿不上干净衣服的条件下活下去。住在一个蚊虫爬满墙壁的肮脏房间没什么了不起。他生命中的一切都被剥夺了,他发现自己唯一关心的就是家人。仔细想想,也只有家人才重要:艾米丽、维姬、杰姬、珍妮和克里斯。

科伯恩的来访让他的情绪稍稍好转。杰伊穿着宽大的羽绒服,戴着羊毛帽,下巴上长着红胡子——看到他这个样子,比尔就知道他来德黑兰不是通过法律渠道解决问题的。科伯恩来访时主要同保罗说话,而保罗没有将获知的情况转告比尔。比尔没有不满——他需要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的。

但科伯恩来访后就传来坏消息。1月16日,国王离开了伊朗。

走廊里的电视机常开着,尤其是在下午。保罗和比尔同其他囚犯一起观看了在梅赫拉巴德机场的皇亭举行的小仪式。国王、王后、他们四个孩子中的三个、国王的岳母,以及一群侍臣一起,来送行的是首相沙赫普尔·巴赫提亚尔和若干将军。巴赫提亚尔亲吻了国王的手,王室一行进入飞机。

监狱中的高官面色凝重——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王室或王室近臣的朋友。如今,他们的主子离开了。这至少意味着,他们不得不长时间待在监狱里了。比尔觉得,国王离开后,亲美的伊朗也将不复存在。将来,德黑兰将更加动荡混乱,美国人在这里将更危险,而保罗和比尔获释的希望也将更加渺茫。

电视上播出国王的飞机升入蓝天后不久,比尔开始听到一种背景噪音,仿佛监狱外很远的地方有一群人在吵闹。噪音立即升级为尖叫、欢呼和号角声混杂成的喧嚣。电视画面展示了喧嚣的源头——成百上千伊朗人涌上街头,大喊着:“国王跑啦!”保罗说这让他联想到费城的新年游行。所有的车都打开头灯,喇叭轰鸣。许多司机把刮雨器拽出来,挂上旗帜,然后启动刮雨器,旗帜便左右挥舞。卡车载着大肆庆祝的年轻人,缓慢行进。整个城市里,到处都有人将国王的雕像推倒击碎。比尔不知道暴徒接下来会干什么。他继而担心起警卫和其他囚犯下一步的行动。伊朗人民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情感喷薄而出,美国人会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吗?

那天剩余的时间,他和保罗都待在牢房里,努力不引起旁人注意。他们躺在床铺上,漫无目的地谈着话。保罗抽着烟。比尔努力不去回想他在电视上看到的恐怖画面,但无法无天的暴徒的吼叫,革命胜利的集体狂欢,透过了监狱墙壁填满了他的耳朵,就像是闪电间歇中震耳欲聋的雷鸣。

两天后,1月18日上午,一名警卫来到五号牢房,用波斯语对卫生部前副部长雷扎·勒伽巴说了几句,勒伽巴为保罗和比尔翻译道:“你们必须收拾好东西。他们要转移你们。”

“转移到什么地方?”保罗问。

“另外一个监狱。”

比尔心头一凛。他们要去什么监狱?是那种折磨囚犯致死的监狱吗?EDS公司会被告知他们转移到哪儿了吗?还是说,他们两个会无声无息地消失?这里谈不上舒适,但至少他们熟悉这里。

警卫又说了几句,勒伽巴说:“他让你们不要担心——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将他们的牙刷、共用的剃须刀和仅有的几件换洗衣裳收拾起来只用了几分钟。然后他们坐下等待——等了三个小时。

他们忐忑不安。比尔习惯了这个监狱,而且基本信任他的狱友——尽管他偶尔也会多疑。他担心下一个监狱会更糟。

保罗拜托勒伽巴将他们转移的消息告知EDS公司——也许要通过贿赂管理监狱的上校。

一直关心他们的牢房“教父”对他们的离开很伤心。老人悲伤地看着保罗取下凯伦和安·玛丽的照片。保罗一冲动,将照片送给了老人。老人明显非常感动,连声道谢。

最后他们被带到了院子里,赶进了一辆小型巴士,车上还有几名来自其他牢房的囚犯。比尔打量着其他人,努力寻找他们的共同点。其中一个是法国人。难道为安全起见,所有的外国人都要被关进同一个监狱?但他又看见了一个强壮的伊朗人,他是他们入狱头一晚待的楼下牢房里的老大。比尔猜他只是个普通囚犯。

巴士驶出院子,比尔对法国人说:“你知道我们这是去哪儿吗?”

“我要被释放了。”法国人说。

比尔心脏狂跳。这是好消息!也许他们都要被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