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楼里的陌生人(第3/10页)

达格利什看了看与死者房间相邻的两间房。一间没住人,床上光光的,衣柜门开着,所有的抽屉全都拉了出来,里面用新的报纸垫过,像在表明这里的确无人居住。另一间有人住,看起来主人是匆忙离开的,床上的被子随意地掀开着,床边的地毯也卷起了一角。床头桌上放着一小堆课本,他随手拿起一本,翻到扉页,上面有“克里斯汀·达克尔斯”的签名。看来这就是那个发现死者的女孩的房间了。他检查了一下两间房之间的隔墙。墙很轻、很薄,是一种上了漆的硬质纤维板做成的隔墙,用手一敲便抖动起来,发出一种沉闷的声音。他不知道达克尔斯护士夜里是否听见了什么。除非约瑟芬·法伦是突然死亡,死得无声无息,否则一定会有她痛苦的声音穿透这个根本不隔音的隔板。他急于要和达克尔斯护士面谈。他听说她之前受到惊吓,没有恢复过来,此刻正在护士的病房里。惊吓也许是真的,但即使她没有受惊吓,他也无法找她谈话。达克尔斯护士此刻正受到大夫们的有效保护,他们不让任何警察去询问她。

他又向前一路探查下去。在护士们的卧室对面是一排小浴室和盥洗间,它们是从一个大的四方形衣帽间接出来的,里面有四个浴盆,都挂着浴帘。每一个洗浴隔间里都有一个带有框格的小窗,上面镶着不透明的毛玻璃,安装的时候费了一番功夫,但现在打开它一点也不难。从窗户可以看到房子的后面及侧翼,每一个侧翼的下面都有一条砖砌的回廊,它们极不协调地从主楼延伸出来。看来建筑师已经用尽了哥特复兴式和巴洛克式的各种建筑风格,决心要采用更具沉思精神、更受基督教影响的建筑样式。回廊之间的庭院里,月桂树丛长得很高,由于无人修剪,它们长得异常茂盛,挨近了大楼,有些树枝几乎擦着下面的玻璃窗。达格利什看见几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树丛中搜索着什么,还能听见轻微的嘟囔声。那个装有杀死希瑟·佩尔斯的消毒剂的瓶子就是在这些树丛中发现的。很有可能第二个容器——里面装的东西同样致命——也会在午夜时分从同一扇窗子里被扔出来。浴室搁板架上有一把指甲刷,达格利什拿起它,从窗户里抛出去,它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弧形,落进了树丛。他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它的下落,只见一张欢快的脸从分开的树枝中出现了,一只手挥舞着和他打招呼,然后两个正在搜寻的警察又俯身消失在了矮树丛中。

接下来他沿着过道向走廊尽头的护士杂物间走去,发现马斯特森警官和罗尔芙护士长都在那里。他们正在查看面前工作台上一堆五花八门的东西,看起来倒像是正在玩记忆游戏。他们眼前放着两个挤干了汁的柠檬、一碗粒状的白糖、一大堆装了凉茶的各式有柄茶杯——茶水的表面起了皱,杯里还有茶渍——一把伍斯特产的精致茶壶,以及与之配套的茶杯、茶碟和牛奶壶。另外还有一张揉皱了的白色包装薄纸,上面印着“希瑟菲尔德,乔治大街149号斯卡恩索普酒类商店”,以及一张字迹潦草的手写收据,已经被抚平了,用两个茶叶罐压着。

“她昨天上午买的威士忌,先生,”马斯特森说,“幸运的是斯卡恩索普先生向来小心保存收据。这是账单,那是包装纸,由此看来,昨天她上床去睡之前就已经打开了瓶盖。”

达格利什问:“酒买来后放在哪里?”

这次是罗尔芙护士长回答的:“法伦向来将她的威士忌放在自己的房间里。”

马斯特森笑起来:“这不奇怪,这种酒光是瓶子就几乎值三英镑呢。”

罗尔芙护士长不屑地看着他:“我不觉得法伦会将这样的事挂在心上,她不是那种在意酒瓶子的人。”

“她花钱大方吗?”达格利什问。

“不,她只是不把钱当回事罢了。她之所以把威士忌放在房间里,是因为总护士长要求她那么做。”

但是她昨天却把它带到了这里,来调制她临睡前要喝的那杯酒,达格利什心想,一边用手指轻轻搅动了一下白糖。

罗尔芙护士长说:“糖没有问题,学生们告诉我,她们沏早茶时都用了它。至少伯特双胞胎还喝了自己沏的早茶。”

“我们要把这白糖和柠檬一起送去实验室化验。”达格利什说。他拿起小茶壶上的盖子,看着里面。罗尔芙护士长回答了他心里未曾说出来的疑问,她说:“很显然,达克尔斯护士就是用它沏的早茶。这个茶壶当然是法伦的。再没有其他人会用伍斯特古瓷来喝早茶了。”

“达克尔斯护士是在发现法伦死了之前为她沏的茶吗?”

“不,是之后。我猜想那纯粹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反应,她一定是吓坏了,毕竟刚刚看到法伦的尸体。她不可能会想到要用热茶去治尸僵吧?即使是最好的中国茶也没这种效果。你可能想见见达克尔斯,但是得等一会儿,此刻她在病房。我想这事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了。她那间病房在侧翼的单间病室里,布鲁姆费特护士长正在照看她。这就是现在我在这里的原因。像警察一样,我们医疗工作者这一行也是等级森严的,每当总护士长不在南丁格尔大楼时,按照等级,就由布鲁姆费特来接替。照说应该由她来好好接待你,而不是我。当然你应该听说了,泰勒小姐去阿姆斯特丹开会,现在已在回家的路上了。她没想到会叫她代表地区护士培训委员会的主席去参加这个会议,这是她的运气,起码医院工作人员当中有一个高级别的人有不在场证据。”

达格利什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这件事,说起总护士长不在医院。他所碰到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有必要提到它,哪怕是三言两语也行,总要向他解释一下,或是表示抱歉。但罗尔芙护士长是第一个暗示这件事给泰勒小姐提供了一个不在场证据的人,至少是在法伦去世期间。

“其他的学生呢?”

“她们在楼下的小教室里,由我们的临床指导员吉尔瑞护士长给她们做个别辅导。我想她们看不进多少书,让她们活动活动会更好一些,但临时通知肯定来不及了。你要去那里看看她们吗?”

“不,以后吧,在佩尔斯护士去世的那间示范室里和她们见面。”

她瞥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把眼睛转开,但还是让他捕捉到了她那吃惊的眼光,他认为那是表示不赞成。她原以为他会更敏感一些、更体贴一些。示范室自从佩尔斯护士去世后就没再用过了。第二场悲剧刚刚发生便在示范室接见学生,这会在她们的记忆中又增加新的恐怖。如果她们中有人神经易受刺激,这间教室就能起到这种刺激的作用。他就没想到用其他的房间吗?达格利什想,罗尔芙护士长和其他人一样,又想把凶手抓到,又只能用最为有教养的方式。他们想让凶手受到惩罚,但是这种惩罚又不能伤害其他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