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漫长一天的结束(第9/11页)
达格利什在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想,原来它过去比现在更不快乐。现在,在暴力和仇恨的历史中又加上了两桩谋杀。
他告诉马斯特森现在可以下班休息了,便坐下来独自研究文件。警官刚要离开时,屋外的电话铃响了。是法医学实验室主任打来的,化验已经做好了。约瑟芬·法伦死于尼古丁中毒,尼古丁来源于那罐玫瑰花喷雾剂。
6
当他最终锁上南丁格尔大楼的边门,动身步行返回猎鹰者武器旅馆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老式的街灯照射着道路,但是它们的间距很远,灯光又昏暗,所以大多数时候他是走在黑暗中的。他没遇见一个人,并且完全相信这条本来就人迹罕至的路在夜幕降临后便更少有学生光顾。雨已经停息,风却又起了,摇落了交错的榆树枝上的雨水。他能感觉到它们纷纷落到脸上,滑进他的外衣衣领。他忽然有点后悔早晨没有把车开来。树栽得很靠近路边,中间只隔着一条狭窄、湿润的草皮。尽管起了风,今天夜里却还算暖和,一层薄雾在树木间飘动,环绕在街灯旁。路大约有10英尺宽。这里从前一定是进入南丁格尔大楼的主车道,但是它在榆树丛和桦树丛中间不合情理地绕弯,似乎大楼最初的主人想要延长他的车道长度,以增加他对自我重要性的感受。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起了克里斯汀·达克尔斯。他在15点45分时见过她了。单人病房在那时十分安静,即使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在那周围转,她也小心避开不与他照面。当班的护士接待了他,把他带进了达克尔斯的房间。那个姑娘已经靠着枕头坐起来了,红光满面,喜气洋洋,仿佛一个刚刚分娩了的母亲。她对他表示了欢迎,就像在期待着有人送上祝贺的话语和鲜花。有人已经给她送了一瓶黄水仙,床头柜上的茶盘旁边还有两盆菊花,被子上扔着几本杂志。
她讲述故事时努力表现出漠不关心和后悔的样子,但难以令人信服。她因为放下了思想上的包袱而快乐、而容光焕发。为什么不呢?总护士长来看过她了。她已经忏悔过了,也得到了原谅。现在她得到了赦免,心里充满了一种异常甜蜜的欢快情绪。他想,说得更中肯一点,是因为两个本可以对她造成威胁的女孩已经永远地走了。戴安娜·哈泼已经离开了医院,希瑟·佩尔斯则死了。
达克尔斯护士到底忏悔了些什么呢?为什么精神上获得了如此非同寻常的解放?他但愿自己能知道。从她的病房里出来时,达格利什并没有比进去时了解得更多,但至少证实了玛德琳·戈达尔关于她们一起在图书室学习的证词。她们互相证明了对方早餐前的不在场证据,除非她们事先串通好了,但看来不可能。早餐后她端着她的最后一杯咖啡走进了暖房,在那里坐下看《护理宝鉴》,直到去参加示范课。帕多护士、哈泼护士和她在一起。这三个女孩同时离开暖房,去了一下三楼的浴室和洗手间,然后便直接去了示范室。因此克里斯订·达克尔斯很难找到机会在喂食里下毒。
达格利什走了将近50码远,他的脚步在半空中停住了,像被什么东西冻住了一般,有那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一秒钟,他认为自己听到了女人的哭泣声。他站着一动不动,尽力辨别那个极端奇怪的声音。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甚至连风声都停息了。然后他又听见了,这一次绝不会搞错。这不是夜间动物的叫声,也不是头脑由于过度疲倦而产生的幻听。在他左边那簇树林中的某个地方,一个女人在凄惨地悲号。
他并不迷信,但是个富有想象力的男人,对周围的气氛有着男人的敏感。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之中,听到人的声音和渐起的风声在恸哭,他有些畏惧,不由得感到一阵战栗。那个恐怖又无助的19世纪女仆仿佛用她冰凉的手指在他身上触了一下。在那可怕的一秒钟里,他走进了她的悲惨和无助之中。过去和现在混杂在了一起。恐怖是永恒的。那令人绝望的最后一幕现在就在这里上演。接着,这一刹那一闪而过。这是一个真实的声音,一个活着的女人的声音。他打开手电筒,离开大路,转进树林里那一片彻底的黑暗中。
离开草皮边缘大约20码,他看见了一栋12英尺见方的木棚,昏暗灯光从一扇窗户中透出,在雾中凝成一道光束,照在最近的榆树干上。他大踏步向它走去,脚步声被潮湿的土地吞没。他推开门,飘过来迎接他的是一股温暖、浓厚的木头和煤油气味,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这是人类生活的气息。一个女人蜷缩成一团,坐在破旧的柳条椅上,身旁倒放的箱子上搁着一盏风雨灯。
她立即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是一头被困在窝里的野兽。他们俩互相无声地对视着。尽管一看到达格利什,她那粗野的号叫立刻戛然而止,仿佛这号叫是假装的一样,那双热切凝视着他的眼睛虽然流露出恐吓的眼神,却是明亮的,没有阴云。这头野兽也许在痛苦之中,但它是在自己的领地,所有的感官都是警觉的。当她开口说话时,声音听起来有些忧郁,有些挑战的意味,但没有一丝好奇或恐惧。
“你是谁?”
“我叫亚当·达格利什。你叫什么?”
“摩拉格·史密斯。”
“我听说过你,摩拉格。今天晚上你去过医院。”
“没错。柯林斯小姐让我向常住职工宿舍打个报告。如果不能待在南丁格尔大楼,我要求回到医务人员宿舍。啊,不!不是该死的害怕!我只是和大夫相处得太好了,所以他们把我赶到职工宿舍。他们在这儿不停地咒骂,真的。我要见总护士长,但是布鲁姆费特护士长说不能去打扰她。”
她停止叙述自己的悲苦,无意识地用手不停去拨弄风雨灯的灯芯。灯亮了些,她鼓起眼睛看着他。
“亚当·达格利什,这个名字挺好玩。你是新来的,对吗?”
“我今天早晨才到这里。我猜他们已经告诉你法伦护士的事了。我是一个警探。我到这里来,就是要找出她和佩尔斯护士的死因。”
一开始,他以为这个消息会激起她的另一轮号叫。她把嘴巴张得大大的,然后想了好一会儿,喘了一小口气,又突然合上了。她生硬地说:“我没有杀她。”
“佩尔斯护士?当然不是。为什么会是你呢?”
“那个人可不是这么想的。”
“那个人是谁?”
“那个警察,那个该死的警察比尔·贝利。我看得出他是怎么想的。他问我们所有人问题,在你悲痛的时候,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你。什么‘你起床后做了什么’,他认为我能干什么?干活呗!那就是我做的。还有什么‘你喜欢佩尔斯护士吗?’‘她曾经对你有不友善的举动吗?’。我倒真想让她试一试。不管怎么说,我连认都不认识她。还有,我调到南丁格尔大楼来最多也不过一个多星期。但是我看得出他的目的。他和别人一样,想要怪罪我这个可怜得要命的女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