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第6/7页)
听着男人云淡风轻地谈着他的工作,我开始感到脊背发凉。我突然明白,我为何对他一进入房间就到处打量的举动不反感。这是他的工作,他早已习以为常。他对职业技能驾轻就熟,所以没有让我感到任何不适。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男人没有理会我脸上的阴晴变化,还是一副讲旁人故事的模样,语气平缓,声音低沉。
“觉得不可思议是吗?”男人抬头扫了我一眼,有些同情似的给我介绍着这个他最熟悉的行业。
“这有什么,我们哪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不是活在别人眼里?我们只不过是帮助一些人,让他们更快更好地获取资源罢了。他们少花一些时间在那儿雾里看花,我们多一条途径挣钱养家,有什么问题吗?
“我十五岁就开始干这一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最敬业、最勤奋的那个人。我看过数不清的男人女人,他们在我的眼里,毫不知情地吃饭、睡觉、洗澡、吵架、偷情、做爱,而这每一帧画面,我都能换成一张又一张的钞票。”
面前的这个男人还在讲着他的发家史,可脸上却没再挂着一丝的扬扬自得。
~ 3 ~
“既然您在这个行业里做得风生水起,为什么还要来我的自杀公寓呢?”
问题抛出,像是锁链一般,竟拽着男人低下了头。沉默了很久,他才低低地说道:“她结婚了……她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可我却看了她那么久,也爱了那么久。”
男人闭上了双眼,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陷入了回忆的深渊。他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抖动着,用左手再次抓住了那支笔,明显地发着力,像是怕这支笔让人抢了一般。
窗户被渡拨弄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响声。我却神经陡然一紧,飞快地望向窗外。再回过神,男人已经缓缓开口了。
“去年夏天,我接了一个活。要盯的瓷是个会画画的女孩。客人要求简单,就让我看看,这女孩每天做些什么,看些什么。
“年轻的独居女孩,警惕心总是那么差,她察觉不出对面的窗户里有什么变化,更不知道出门后自己身后又多了什么。拿到定金以后,我就开始工作。
“那个女孩,乍一看可真谈不上漂亮。可是她皮肤特别白,像雪一样干净,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干净的女孩子。阳光一照在她身上,她就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发光。”
男人讲到这儿,突然笑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语气中却有了一丝试图遮盖这一抹羞涩的慌张。
“那几个月,过得可真是快。我没有觉得累,就拿到了剩下的钱。我知道,该远离那个女孩了。可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她坐在窗边,闪闪发光的样子。
“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我忍不住不去看她。可当我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一个人了。她出门,会有一辆‘甲壳虫’等着她;画画的时候,会靠在那个男人的背上。就这样靠着靠着,还真成了他的新娘。”
男人眼中闪闪发光的女孩会是什么样子,我有限的想象力难以勾勒出那幅画面,便随口接话:“那她也一定很幸福。”
“幸福?”我的话像是落在了男人的雷区,他猛地前倾身体,撞得桌子一颤,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我,“你说她幸福?她怎么可能幸福?那个每天能够陪着她、抱着她、吻着她的男人,根本就不懂她!他只会拿着钱,像只哈巴狗一样,从我这里讨到关于女孩的一切。然后佯装成和她心有灵犀的样子,去欺骗她。只有我,只有我才是那个最懂她的人。我知道她生活的点点滴滴,我知道她的小秘密。我甚至,在她坐在窗前开始落笔画画的时候,就能猜出她今天想要画什么。”
雷区炸响,男人的失落搅在咆哮的声音中,像是炮灰一样翻滚着,经久不散。许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男人像是慢动作回放似的,一帧一帧地倒向椅背。手中的笔被他钳得有些变形,劫后重生般躺在他的左手中。
“我能从她早上醒来后的表情,猜出她昨晚睡得好不好;我知道她一扯头发,就一定是不知道该画些什么了。好多事情,我都不舍得告诉那个男人。可是,有什么用呢,我还是把她送到别人那里了,没有用了。”
男人用左手抚摸着那支有些变形的笔,浅笑着:“明天她结婚,我都想象不到,她会有多美。”
渡晃着肥硕的身子,从窗户挤了进来,斜眼瞥着它面前的这个可怜虫。
“你可以。”
“我不可以,”男人提高声调,粗暴地打断我的话,生怕被我说出那件他最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不能去找她,不能让她知道我。如果,如果她知道,我每天都跟着她、看着她,她一定会觉得我是个恶心的变态。绝不能去找她。”
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的,脸部的肌肉微微颤抖着。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一时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个局面。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平静下来,周身没了起伏,连同音调也变得平稳干涩:“我,那天……我,我不该去找她的。”
虽已是午后,阳光依旧在房间里镀了层金色;唯独男人周身,像是荫翳环绕。诡异的平静,终于在男人的忍耐力达到极点后,被抽泣声打破。
~ 4 ~
哭起来的偷窥者,沐浴着阳光,像极了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害怕不找她我会后悔一辈子。我也只是想告诉她,有我这么一个人,一直在默默地看着她;她在我的眼里会闪闪发光,像我的太阳一样。我想要告诉她,我真的,真的很爱她。我没有奢望她能成为我的新娘,我只是想告诉她,想让她知道我而已。写给她的那封信,我小心翼翼地涂涂改改,抄写了几十遍。”
男人嘶哑着嗓子,笑了出来:“我怕我紧张,见到她以后不知道说什么。如果到时说不出话,我就把信交给她。
“那天她一个人在家,我揣着信,买了花,站在她家门外。
“我也不知道我站了多久,心里演练了多少遍流程,可我就是不敢敲门,我害怕。后来我想,干脆在信的后面加上一句,让她看到信以后,直接去对面的咖啡馆找我,这样可能会好一点。写完后,我就敲了一下门,把信塞进了门缝。听着她走过来开门的声音,我就赶紧跑到了电梯口。
“后来我听到门开了的声音,也听到她拾起信的声音。那时我竟突然觉得,她一定会很快出来找我的。我想着胆子也就大了,我想站在她家门外,能尽快见到她。
“那丫头又没有把门关严,我站在她家门外,从门缝里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打开信封,抽出信。她的嘴角一动一动的,然后皱了皱眉。我以为是我的字太丑了,她看不清楚。所以我鼓足了勇气,想推门进去,亲口对她讲出那些话。可是,就在我的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我听到她说:‘变态!恶心!’之后便把我的信揉了,扔在纸篓里。”